琴音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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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華
我家的牆壁上,掛著一把京胡。許多朋友見了以為我會拉京胡。其實,拉京胡對我來
說,不過是“半路出家”,頂多是個“業餘愛好”,至今也拉不出韻味。就是這把
上佳的好京胡,拿到我的手上,一出弓,也準是“饑荒味”。當然,由於我喜歡聽
京戲﹐時間久了,有些如《四郎探母》、《空城計》、《武家坡》戲裡的唱段,也
湊合著拉一拉,但始終拉不出京胡本身蘊涵著的獨特韻味。
記得我小的時候,曾經學過小提琴(violin)那還是就讀小學的時候,教我拉琴的一
位日本先生——井上不二。琴是學校的,每周課餘練習兩次。我練了幾次,情緒緊
張,姿勢不正,動作僵硬,拉出的聲音像貓叫。我幾次向井上表示,我不是這塊料,
請求他同意我退出樂隊,另找別人。可是,這位先生像他的名字一樣﹐說一不二,
態度十分堅決,跟我說了一大套:“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叫‘萬事開頭難’,只要
下功夫,鐵杵磨成針。”意思是不準換人。就這樣被逼著拉了幾年,什麼《霍曼練
習曲》之類的教程也學了幾本,但琴藝終無大的長進。
其實,我的興趣是在京劇。那時,我的家離戲園子不遠,每當夏天,劇場裡傳出來的
鑼鼓聲,坐在我們的小院子里聽得很真切。
我也時常去聽“蹭戲”(即不花錢看戲之意),辦法自然是有的。舊時,戲院入場檢
票不太嚴﹐全靠演出中間查票。戲到中間,專職的檢票人員挨桌逐人查票,沒票允
許當場補票,沒錢補票的請你退場。我們幾個小戲迷,就伺機利用檢票後、散戲前的
時間進去看戲。因為那時門口的檢票員已經撤了,場內也驗完票了,找個座看戲是
沒有問題的。而且這時,墊戲已經收場﹐軸子戲開演,正是看戲的好時候。就這樣﹐
天長日久,上了癮,除了學唱,我還想學京胡。恰好我哥哥有把京胡,我就用他的
琴偷偷地練了起來。結果,鐵杵沒有磨成針,琴弓倒是換了好幾把,提琴沒學好,
京胡倒有所進步。有一次學校舉行家長懇談會﹐一位姓張的同學唱《借東風》唱段,
非邀我給他伴奏,出於哥們義氣﹐我答應給他拉弦。他唱得很棒,我拉得也比較賣
力氣﹐受到觀眾歡迎。此事被井上發現後,氣得他小鬍子蹶蹶得多高,眼鏡也差點
掉下來﹐連聲喊“巴嘎、巴嘎”(混蛋之意)。因此,我被從樂隊開除,不準再拉
小提琴了。
真正聽戲、玩京胡,還是五十年代。那時我去北京學習,剛上學課程也不太緊。每個
周日,上午在圖書看書﹐晚間幾個同學就去長安或吉祥去聽京戲。凡有梅蘭芳、馬連
良、譚富英,以及吳素秋、趙燕俠等名角演出,我們都會到場﹐以飽眼福。那時,
學校開展文娛活動﹐主要是大唱革命歌曲,什麼《解放區的天》、《團結就是力量》、
《祖國進行曲》、《喀秋莎》等流行一時。校方也不提倡京劇﹐排演的都是《白毛
女》等秧歌劇。所以,在學校裡也沒有條件拉京胡、唱京劇。索性我就把京胡放在
住在城裡的叔叔家。節假日,到他家玩一玩。這位老先生是老北京,京戲迷,能拉
會唱,每次我到他家拉琴,他都能提出很好的意見,使我受益匪淺。
文化大革命初,紅衛兵掃“四舊”。我把收藏多年的京劇唱腔、劇本、錄音帶都交出
去了。但伴我多年的京胡,原以為能保住。因為江青不是也在搞樣板戲麼?不管怎麼
改,唱京戲總離不開京胡。其實這也只是一種僥倖心理。造反派指著牆上的京胡,
就說“這是四舊”,當場採取“革命行動”,將琴絃一分為二,琴弓折為兩截。這
些造反派連唱樣板戲也需要京胡伴奏都不懂,真是可悲。由於一時間京胡也被當
“四舊”掃除,以致後來唱樣板戲時想弄一把也成為不容易的事了!
來澳洲好幾年了,接觸了許多新的事物。一直沒有機會聽一聽京戲﹐大量的錄影帶、
VCD片都是電影、連續劇﹐可我對此興趣不大。現在好了,有衛星天線,可以收看世
界各地的節目。一位朋友又送來一部京戲VCD片。今年春節前,我的孩子去北京出差,
特地給我捎來一份禮物——京胡,一把上佳的京胡,就是掛在牆上的那把會說話的、
會講一些往事的京胡。看著它,耳邊響起了京劇的鑼鼓聲和悠揚悅耳的琴音,一幕
幕往事映入眼帘。我雖然已多年不拉京胡了,但我相信,我的孫兒、孫女們將來不
僅會彈鋼琴,拉提琴,而且還能用京胡演奏出一曲曲的京劇曲牌。真可謂:琴音如
訴,餘音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