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 
        ----——愛情詠嘆調之七 ¤ 何玉琴



    她叫林小玉,大家都叫她小玉,包括那些剛從中國大陸過來留學的年輕的姑娘們。 姑娘們喜歡叫得那樣親熱,是有點兒假意討好,因為她們都喜歡得到小玉的幫助。譬 如說啦,給她們搭一個便車,幫她們找房子,把她們從水深火熱、租貴主刁的房東家 接出來,帶她們去便宜的菜市場買蔬菜水果之類。小玉的丈夫也十分熱情好客,小玉 的事就是他的事,小玉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朋友要幫助,他必盡力而為。總而言之, 小玉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華人了,她用她的熱情、好心和不辭勞苦,幫一批批的新 留學生張羅、安頓。只是,留學生們被安頓好後,便很少“麻煩”她了,有的甚至再 沒聯繫。留學生們覺得理所當然,因為他們都可以叫小玉做阿姨了,阿姨輩的人,做 朋友似乎沒多大意思;而做親戚嘛,確實又沒有血緣關系,非親非友,自然沒什麼好 來往的了。所以她們背後都叫她的全名“林小玉”。後來學校裡來了一個叫侯小玉的, 長得精致可人,姑娘們便開始在背地裡叫林小玉做大玉、老玉,有時還用十分不恭 的口氣議論她。最糟糕的是,有一次小玉還在公廁裡聽到姑娘們對她及她丈夫妄目的 猜測和議論。

    其實林小玉的名字真的有點委屈了她。這倒不是因為她的年紀問題,誰都有老的時 候。只說她外形吧,她雖不能算是高牛大馬,但也相差不遠了。玉嘛,應該是珠圓 玉潤的,而她偏偏長得扁平粗壯、肩寬臀瘦的。臉上五官倒還算端正,臉是屬於那種 怎麼曬都不變色也不長雀斑的臉,可偏偏長了不少紅塊,而且是非常有立體感的那種, 浮雕式的顯在臉頰和脖子之間,讓男人見了想躲、女人見了心酸。據說這些紅塊是 大面積燒傷後留下的,當年小玉的丈夫所在的實驗室發生爆炸,小玉穿著短袖的確涼 襯衫第一個衝到火堆裡把暈迷的丈夫背了出來。

    雖然學校裡有幾十個華人,小玉最後只剩下候小玉一個好朋友。

    候小玉與小玉能維持長久的朋友關系,原因有很多。其一是因為候小玉人前人後都 叫她小玉,而且叫得真心。候小玉比同來的姑娘都窮,卻從不主動開口叫小玉幫忙。 同來的留學生中有一些人已有小汽車了,剩下的要麼搭別人的車要麼坐公共汽車。只 有候小玉,十分勤儉樸素,為了省錢買了一部二手自行車。還有一點,候小玉結了婚。

    結了婚似乎是一條界限,把候小玉從姑娘堆裡劃了出來。結了婚,似乎也是一條紐 帶,把候小玉與小玉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你們用什麼方法避孕?” 有一天小玉打電話給候小玉。

    候小玉嚇了一跳:“什麼?”她緊張地問了一句,很久才回過神來,“這是他的事。” 她支支吾吾地又加了一句說。

    “怎麼是他的事?這是你們的事。這關係到性生活是否諧調和愉快”小玉在那頭叫 了起來,弄得候小玉又羞又緊張又吃驚。心想:平時看小玉穿得樸樸素素,言行舉 止傳統規矩,怎麼會開放到把這種羞於啟齒的事拿來與人談論、而且是與我這個比她 小了十幾歲的人?

    候小玉心慌慌的擔心丈夫聽見,找了個藉口想把電話掛了。

    “你有事就先忙去吧,忙完後給我掛個電話,好嗎?”小玉擺出一副要研究到底的 姿態。

    “我現在就要出去,辦完事去學校找你。”

    我是她的朋友,不能丟下她不管。候小玉想。但她又不想讓丈夫聽到自己公然與人 談論如此隱私,只好約小玉到學校面談。

    “我們用安全期加上避孕套。”候小玉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安全期其實不安全,我們兒子就是在’安全期’懷上的。”小玉說。

    “那用避孕套嘛。”

    “我不喜歡用,那東西,乾乾的,拉得很不舒服。”

    “是嗎?這我倒沒留意。”

    “什麼留不留意的,你還年輕。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你不留意也知道。”小玉 推了候小玉一下,笑道。

    “吃避孕藥吧。”候小玉說。

    “避孕藥吃不得,有副作用,澳洲很多人得乳腺癌的,據說與吃避孕藥有關。”

    “又要安全,又要舒服,我真沒想那麼多。要不,你去問問別人。”

    “這不沒人問才問你嘛。”

    “鬼才信呢,你在堪垃拉住了那麼久,朋友一大堆的。”

    “這種事怎麼能隨便問人?”小玉小聲說。

    “我還給你嚇出一身汗呢,原來你也不好意思哎。”候小玉反倒覺得坦然、輕 鬆下來。

    “我是有不少朋友。但你想想,我今年都四十二了。還拿這種問題去問人,說 出來不怕她們笑話?但你不同,剛出來的。都說大陸的年輕人現在開放得很,所以 才想到問你。唉,我們這一輩子在世界各地奔波,各忙各的事業,很少在一起,性 生活只是一道甜點,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名義上,我們把家安在了堪培垃,可我 們哪有幾天安安穩穩地過過?早幾年我疲命於歐、澳二地做科研,而後是他來往於 東南亞做調查。三年前好不容易二個人都安頓下來,又折騰買地蓋房子。終於住進 去了,花園也己基本完工,才留意到丈夫原來還生龍活虎。”小玉說著自己不好意 思地笑了起來。

    “飽暖思淫欲。”小玉想起這句話,甜滋滋地笑了起來,心裡充滿了暖融融的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甚至有點於熱衷於做愛這道“甜點”的。有時她 甚至覺得這道“甜點”比一日三餐還重要,還值得動心思,還值得嚼磨和回味。 “甜點”就這幾年了,而三餐卻可以吃到老死。她真的很珍視它,她想盡情地與丈夫 分享它,趁現在還不算太老。

    有時她覺得自己真的要老了,這不,自己對時間的感覺己經開始模糊。她記不起丈 夫什麼時候對性生活開始熱情起來的。或者,他一直那麼熱情,只是被自己忽視掉 了?她想。記起來了,他每次出差回來,他都會和她做愛的。可是,嘗試著新的技巧, 似乎是今年才有的事。而自己對性的享受和樂此不疲,不也是今年才有的事嗎?大 概是自己的配合和享受感染了他、激發了他吧?

    小玉開始留意報章、雜誌上關於性生活的文章,也是今年的事。以前,她讀報只看 新聞、房產和與她專業有關的東西,對健康與生活欄目從來不屑一顧。她發現原來 自己的性知識是如此的貧乏和可憐,自己以前的生活態度是多麼的愚蠢啊。看看人家 怎麼說的:性生活在夫妻感情生活中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完美的性生活是青春常駐 的秘訣。難怪西方人那麼熱衷於性愛,原來性愛真的很迷人。好在自己及時感悟,要 不,豈不是白活了?!

    小玉學著報章的介紹購買一些有色彩的性感內褲和圍胸。丈夫很敏感,目光中流露 著興奮和贊賞。夫婦倆嘴上不說,但心裡十分默契,看到有色情的電視,便會坐下 來看到深夜。片子看完,意猶未盡,上床依法體驗一翻,而後二人幸福地相擁而眠。 那種感覺,真的很好。他們做愛之頻繁,絕不輸於年輕時候。有時,丈夫激動起來 還會喊著“小玉,小玉”,用一種夢囈般的深情,語調痴迷而性感。小玉覺得自己 快要被這“淫欲”吃掉了。她一向敬業,但有一天早上醒來,竟然不想去上班,只 想“再來”一次。

    “你們才一個孩子,萬一真懷上,甘脆再生一個。”候小玉建議。

    “這怎麼行?我兒子都十八歲了。而且,我身體不好,又要上班,不想再要了。” 小玉說。心裡卻想,這麼多年來,不就是為了孩子和事業連自己的生理需求都忽略 了嗎?我可不想再把這幾年糟蹋了。現在兒子帶大了,事業也算有了,我該把我失 去的補回來。

    “既然你不想生了,那就結掉算了。”候小玉提議。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結扎,徹底而安全。”小玉激動得跳了起來。

    小玉找了一個很好的私人專家做的絕育手術。出院時,醫生叮囑小玉夫婦,四 周內不可以同房。丈夫笑著點點頭:“記住了,謝謝您。” 溫厚地扶著小玉走出去。

    小玉心裡的那股甜蜜呀,怎麼掖也掖不住,膩乎乎地就從臉上流溢出來。

    “How sweet they are! (瞧,多甜蜜的一對夫婦!)。”候趁室的人羡慕地讚 美。

    還有二天,就可以享受我們快樂的“甜點”了,小玉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顆心在懷 裡放蕩地蹦,前所未有的年輕而躁動。

    “小玉,小玉。”她聽到丈夫痴迷的呼喚。

    “哎——”她輕輕地、長長地應了一聲,無聲地笑了。想到丈夫己經去了悉尼, 她自嘲地啐道:發白日夢呀,你?

    “小玉,小玉,謝謝你,我終於等到你了。”當她把鑰匙插入門孔時,她真的聽到 他的叫喚。

    她激動地開了門。

    她循著丈夫的叫喚進了房。

    她看到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個小山,小山有節奏地波動。

    她走到床頭,她看到一個珠圓玉潤的裸體的女人、騎在她丈夫的身上。

    她站在那兒,雙目痴痴呆呆地看著她的丈夫。

    “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她的丈夫傻傻地問。裸體的女人轉過頭,原來是 侯小玉,那個精致可人的女留學生。

    “原來你不是叫我。” 小玉傻傻地說完,像水浸的泥塔一樣蹋在地上。

       2004年11月4日於堪培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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