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狗的澳洲人 - 狗道主義
——“我看澳洲人”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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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夫
初到堪培拉,正是三月夏秋之交。托朋友租的住處離市區很遠,周圍一片寂靜,空氣又十分好,早起無事,便堅持每日慢跑。時常是在你跑興正濃的時候,冷
不丁從路邊民宅的圍欄邊伸出一隻狗頭,衝你汪汪大叫。常常是一狗開叫,百狗齊
鳴,附近圍欄的狗都跟著跳將起來,讓你膽顫心驚,從此便對澳洲人養狗癖留下很
深印象。
澳洲是世界上唯一沒有狂犬病的大陸,被養狗愛好者稱之“狗的樂園”。澳洲人寵狗舉世聞名,把狗真正當成人的朋友,狗道主義精神十分濃厚。我剛下飛機,就看到機場附近有狗在遊蕩,正想發表點議論,就有朋友提醒我,在這地方,有關狗的話題可得小心在意,不然就會自討沒趣。聽說有一位同樣來自廣東的中國學生就因為大談煲狗的香噴可口而被房東逐出門外。不過,反其道而行之,如果你能像
對待他的子女那樣對待他們的狗,那你往往可以很容易地贏得澳洲人的友誼和尊敬。
偶爾早晚散步,也能見到一些澳洲人牽著種類繁多、奇形怪狀的狗在遛達。有時一隻,有時三五成群,懷抱手牽,各領其趣,這些狗無一例外都有一個漂亮的、甜蜜的名字,叫起來十分親熱。每家超級市場裡都設有狗食專櫃,以方便愛狗人士體現“愛心”。這裡生意不錯,常可見到推車購物的男女老少在此選購,幾大罐、
幾大包地拿,份量幾可相等於一家老少一周的需求量,由此看來,澳洲人在狗身上
的花費可謂價值不菲。我在貝爾科倫的房東貝絲太太,家裡就養著一頭叫桑德拉個
頭碩大、性情卻頗溫順的狗,每周購物,必定拎回大包小包的狗食,喂得十分精心,
每天主人一回家,這狗就在窗前蹦蹦跳跳,鬧個不停,主人也不吝嗇,每次都要給
它說上一大堆甜言蜜語的問候。我有早睡早起的習慣,起床後照例要打開靠近花園
的門呼吸點新鮮空氣,這狗竟一蹦老高跑來親熱,我照著主人的慣例賞他兩片麵包,
這狗噙著便樂癲癲地跑開了。狗是很頗人性的,時間久了,倒像知道我何時要起床
似的,每日早晨都在同一時間守在門前,由我“侍候”早餐,為此,我倒從房東那
裡收到了不少的“謝謝”。
在中國文化中,狗絕對不可能有這樣好的待遇,相反,狗是國人罵來罵去的玩意兒,對狗的貶義幾乎在語言表述中隨處可見。凶殘的人被罵成“狼心狗肺”,沒良心的人被說成是“良心讓狗吃了”或者“豬狗不如”,自吹自擂者被說成是“賣狗皮膏藥”,幫人出了歪點子被說成是“狗頭軍師”,不好的文章被說成是
“狗屁不通”,不小心摔了跤,也被說成“跌了個狗吃屎”,走投無路也可能會
“狗急跳牆”;“狗東西”“狗男女”“狗雜種”“狗娘養的”常被用來罵人們痛
恨的人,“狗仗人勢”“狗眼看人低”則被用在欺軟怕硬的勢利者頭上。在“十年
文化大革命”中,“走狗”“狗崽子”幾乎是正宗漢語的精華詞匯,所用之處鋪天
蓋地。在中國,雖然狗也是家養的,但仍難逃“盤中餐”的命運。這一舉動,即使
外國人聽了,也會驚恐萬丈,更不說就餐而食、美味共享了。也許因為文化差異,
中國人家庭的養狗率是極低極低的,一些曾收養過可愛的小狗的中國人也因為不勝
其煩而只得將狗物歸原主。
澳洲人養狗,首要目的當然是防盜,特別是目前澳洲社會犯罪率略有上升時,養狗看門成為一種趨勢,常常可以在一些人家的花園門上看到這樣的警告:“小心猛犬”,言下之意當然是說“擅撞民宅後果自負”。堪培拉近郊的住宅區,電線桿上常常掛有“鄰里守望”(Neighbourhood Watch),這種澳洲
居民自發互助防止竊賊的組織,經常請警察來作講座,傳授防竊之術。這時候他們
常常建議住戶養狗看家,有時居民相互交流經驗時,養猛犬防盜之術也能得到廣泛
的認同。然而,家家養狗也是極讓人煩燥的,當你放鬆神經,在居民區悠閑散步或
鍛煉甚麼的,時刻要提防突如其來的狗叫和惡狗。這做人也真夠難的,一天到晚喊
人權,結果還受到“狗權”的干擾。你不過是一隻狗罷了,有甚麼權利對遠遠過路
的行人狂叫,弄得他們倒好像自己是竊賊,或者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倉皇地從這些
人家面前逃走呢?看來澳洲的狗固然受寵,但澳洲人教狗無方,連路邊行人和翻牆
竊賊都分辯不清。
澳洲老人養狗者居多,這主要是為了作伴和解寂寞。在家閑著,養狗養貓,出門則領它們一同散步,在草坪上曬曬太陽,也是一大人生樂趣。對他們來說,兒女不和他們一起住,狗則日夜陪伴他們,所以,狗要比親人更親。跟這些人議論狗,
可真得小心翼翼。原來住在堪培拉貝爾科倫的時候,我常見到鄰居一位獨臂老太太
牽著狗散步,悠閑之態讓人羨慕不已。只是,那狗常跟老太太淘氣,故意在老太太
面前跑來跑去。老太太有時跟不上它,就賭氣地坐在地上,和狗劈里啪拉說上一大
堆英語,那狗也很懂事,居然能聽懂英語,老太太一不高興,它就回到老太太身邊
坐下。有一次,我碰見老太太遛狗,忙學著澳洲人的樣子迎上去和老太太打招呼,
誇獎她的狗健壯、聰明。老太太很高興地道謝,我不免有點得意忘形,臨末了還是
差點失敬,因為我問老太太這狗是雌的還是雄,老太太用一本正經的口氣回答說:
“它是一位先生”。
至於一些年輕人,特別是收入不錯的人家養狗,則主要是為了玩耍。有時你會感覺到他們待狗比對親爹娘還好,因為他們可能會把年邁而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送進養老院,但到海濱渡周末的時候則必定要帶上他們的愛犬。每到周末,我常常看到一輛輛魚貫駛過的汽車,後窗口會冷不丁冒出一個毛茸茸、吐著舌頭的狗頭,
不用猜,就知道這必定陪主人渡周末寵物狗。我看到一份材料,說在澳洲養一條一
般的狗,一年的全部花費,包括登記註冊,約需千元。嬌貴的名種狗則遠遠不止這
個數,因為狗們吃得講究,有的專吃進口狗食,還要梳洗穿戴,陪它們睡覺,有時
外出甚至還要擦防曬霜呢。狗若病了,還要上醫院住院看病動手術。所以,在澳洲,
獸醫也是個熱門職業,診金很可觀,僅為狗清潔口腔和牙齒得五、六十元,門診一
般得二、三十元,但這些有錢人捨得花這麼多的錢,為不享受公費醫療的狗治病,
所以,澳洲的獸醫的收入僅次於人醫。
說澳洲人待狗勝過爹娘,這話可能不中聽,但道出的畢竟是事實。中心的行政秘書海莉女士,是個辦事十分認真的人。有段日子,時常見她牽著一條碩大的、頸上戴著白色保護圈的狗來上班,這讓我感到十分驚奇。在中國,牽著狗散步已經是鳳毛麟角,若帶著狗上班就絕對是在禁止之列了。每當海莉牽狗上班的時候,走
廊裡便會引起一陣噪動,而她還時不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去照看她心愛的狗。見我
們一臉茫然,海莉笑著解釋說,這狗跟著她有好些年頭啦,十分乖巧,因為耳朵有
毛病,最近到狗醫院動了手術,那邊要照料狗的起居,這邊的工作又丟不開,只好
兩頭兼顧。話語間流露出十分無奈的神情。
可能是文化背景不同,我時常對澳洲人的“狗道”情結見之大惑不解,思之則哭笑不得。把父母放到敬老院讓社工照料,把兒女丟在家裡托別人看管,兩口子帶著狗去海濱瀟灑,這在中國可是千夫所指的混帳事,不僅會遭到不忠不孝的指責,
而且會背上玩物喪志的惡名。
問題是,養狗太多,狗道昌盛,勢必帶來一些問題,特別是惡狗傷人,屢見於澳洲的新聞報道:維多利亞洲一名女士被狗咬成重傷,一腿致殘;布里斯班一位老人,被狗撕去皮肉,得長時間住院治療;吐溫巴市一位79歲的老太太,還被惡
狗咬死。更駭人聽聞的是,新南威爾士洲的一對夫婦,新生的嬰兒竟在他們外出時
被他們“忠誠的”愛犬活活咬死,我想,這對夫婦心頭的創傷,恐怕一輩子也難以
愈合。肇事的惡狗,當然理論上都要被警察局處決,狗主人要被課以罰款並對受害
者進行賠償,但實際上受到制裁的惡狗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可能消遙法外,而受
害者卻得不到一點賠償。前不久,在南澳大利亞洲出現了這樣一件事,一位遭惡狗
咬傷的年輕人,一怒之下把狗給殺了,結果釀成了一起“人狗官司”,狗主人竟將
殺狗者告上法庭,審判結果令人膽寒:打狗者不僅不能從狗主人那裡得到被狗咬傷
的賠償,反而被判處兩年徒刑,進了監獄。
即便你再不喜歡狗,到了澳洲,你得學會和培養對狗的友善和溫情。雖然養狗有助於你建立和澳洲人民的友誼,若你實在沒有此等雅興,當然不必強己所難。但是,見到人家養狗,你一定得對主人說些恭維和鼓勵的話,對主人的狗表示十二萬分的喜愛。任何時候,切忌同澳洲人談論狗肉的香味;更不可以犯下殺狗的滔天
罪行。因為這不僅要吃官司,而且還要影響你在澳洲的生存。前幾年,悉尼就發生
過這麼一樁轟動一時的新聞:一位華人忍不住“腸蟲”的誘惑,竟然在自家後花園
殺狗,這事兒在亞洲國家當然是小事一樁,不會有人過問。然而這裡是講究狗道主
義的澳洲,結果殺狗者引來麻煩。由於狗的凄慘叫聲驚動了四鄰,愛狗而且好打抱
不平的澳洲人紛紛過來指責。這位老兄可能以前就跋扈慣了,殺狗不成,反遷怒於
鄰居,竟然舉刀相向,最終引來警方干預,吃了官司。
同狗的待遇相比,中國人的吉祥物——可愛的兔子在澳洲卻不那麼好彩。自從愛打獵的英國佬將兔子移植澳洲以來,由於沒有甚麼天敵,再加上糧食豐富,這種嚙齒動物便以人類難以預料的速度增長。兔子一多,便成為災害,它們常常成群
結隊,鋪天蓋地而來。它們破壞農田,使莊稼減收;它們啃光牧草,使牛羊挨餓;
它們在水壩上挖壁打洞,摧毀供牲口喝水和澆灌土地的蓄水池。澳洲農民對兔子無
可奈何,咬牙切齒地稱之為“害人獸”,必欲除之而後快。澳洲人為此煩惱不已,
挖空心思與兔子戰鬥。他們曾引進了一種能傳播兔瘟的蚊子,但不久,兔子便產生
了抗體,蚊子徒喚奈何;後來又引進兔子的天敵狐狸,但是,正應了中國那句古話
“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世界並非非黑即白那麼簡單,兔狐相爭,利弊都有
也未能產生相應的效果。這下好了,南澳大利亞的科學家研製出了一種專門對付兔
子的病毒,最初是在一個小島上試驗性地用於兔子,不知通過甚麼途徑,這種病毒
居然傳播到了澳洲大陸,經由兔子相互傳染,很快席捲南澳,並進入新南威爾士州
和維多利亞州。這對澳洲農民當然是一個喜訊。澳洲農民協會估計,如果它能殺死
澳洲兔子的90%,則澳洲羊毛可望增產150%,牛羊肉可望增長 120%。如
此說來,澳洲兔子的末日已經來臨了。
狗和兔,可能是兩個極端的例子。同為獸類,可愛程度不相上下,命運卻天壤之別,這反映了澳洲人對待動物的實用主義態度。從狗和兔,我又想到這些年來地球上嚷個不停的動物保護問題。平心而論,西方文化由於長期受人文主義思想的熏陶,他們對動物的仁慈之心,確實超過東方人。也許是澳洲人的祖先在拓荒時代
習慣了“與豕鹿游”的關係,或者是因為澳洲在拓殖後的 200多年裡遠離世界上
各種戰爭的是非之地,我發現,澳洲人和動物之間,異常親密。澳洲的象征——袋
鼠,就在這裡和人類和平相處,親愛無間,在堪培拉、悉尼、布里斯班郊區,當我
們驅車經過林間公路後,常常看到袋鼠背著小袋鼠在道旁看熱鬧的,眼見汽車呼嘯
駛過,毫不慌張,步態悠閑。而往往在這個時候,你就會看到路旁有明顯的袋鼠警
示標志,提醒你袋鼠在這一帶出沒,請你小心駕駛。
在澳洲,動物保護有十分嚴格且明確的法律。除政府批準的屠宰場之外,其他人不準殺豬、牛、羊、雞、鴨,更不準殺狗;出於人道的理由,公豬母豬不準閹割,而且殺豬宰羊不能一刀見血,要先用電擊昏後再宰殺。我聽到過很多中國人抱怨這裡的豬肉帶血、粗糙、膻腥味重,不好吃,須不知這乃是澳洲狗道主義式的動
物保護的產物,法律如此,你抱怨又有何用?澳洲法律甚至對垂釣者也有規定,釣
上來的魚沒達到尺寸,要放生江河湖海,否則會課以罰款。萬一在路邊撞倒了袋鼠
或其他動物,放在路邊等人來處理,若放進車裡帶回家,則又屬於違犯的範圍。
有時,我覺得澳洲人對動物的保護有點極端,甚至不盡人情。前幾年,昆士蘭州布里斯班北郊某州立中學組織學生去海島野營時,該校 6名學生為首,伙同其他12名同學,殺害了100多隻海鳥。事件發生後,昆州教育部極為重視,組織
了專案小組加以調查,查明了屠殺鳥類的“劊子手”,結果,州教育部長親自在州
議會開會時當眾宣布對這6名“首惡分子”的處分:開除出校,全洲任何州立中學
均不得接納收留他們。這種嚴厲處分,的確讓人心寒。我以為,這種處分讓人不可
思議,不就是幾隻海鳥嘛,澳洲鳥兒多的是,何況,他們畢竟是孩子,一時衝動,
幹了傻事,也該有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似乎澳洲人對鳥命比對學生的未來更為重視,
對屠鳥的學生處理得這麼嚴厲,毫無含糊,絲毫不考慮孩子們的未來,更為嚴酷的
是,還剝奪了他們繼續受教育的權利,萬一這些被開除出校、無人敢於收留的學生,
受人唾棄,無家可歸,反過來變成危害社會的罪犯,這責任又應該由誰來負呢?
中國的《列子》裡曾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人心中沒有壞主意,海鷗就會成群結隊飛下來和他交朋友,然而這種景像在中國,已經是古老的故事。無論你的那個海濱城市,無論那一處有海鷗的地方,只要你一走近,海鷗就會“噗”的遠走高飛,人和動物之不信任,是千百年的交往習慣所積累下來的。可是在澳洲,無論是
海濱,還是森林,還是居家房前屋後,白鷗、鴿子、鸚鵡、松鼠和人之間卻真正做
到毫無疑忌,它們會親切地走近你的身邊,如果你正在野餐,他們也會參與進來據
案就餐,絲毫不會顯得生分。我曾參觀過位於布里斯班和黃金海岸之間的一個國家
動物園,進門不遠,就發現很多食臺。當你買下一盤玉米,往水池附近一站,就會
有千百隻彩虹鸚鵡迎頭飛來,栖滿你的頭上、肩上、手上,一幅人與自然的和諧同
樂圖。
有位澳洲朋友對我說,中國人喜歡吃的動物太多了,因此,中國要想搞好動物保護,首先要“忌口”。這話固然不無道理。說到吃,澳洲人粗放隨便,中國人則食不厭精。這倒是西瓜蘿蔔,各有喜愛,關於飲食傳統,是強求不得的事。
然而,若你要就此問題和澳洲朋友交流,則要小心在意。不然,會造成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無論在哪種文化裡,蛇大多不是討人喜歡的動物,而且中國從南到北都已逐漸接受了蛇的美味,但假如你在澳洲特別是當著女士的面大談蛇的吃法,相信不少人會驚詫得蒙上眼睛。我的一位朋友,看到一位澳洲同室的同學運動扭壞了腰,十分關心地送上麝香虎骨膏,並宣傳其效果奇特,不料,這位澳洲同學不僅
不領情,反而差點搞壞關係,因為在澳洲人眼裡,老虎可是世界上的一類保護動物。
相比之下,具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國人卻為了一飽口福而對動物施盡酷刑,一切講究
生猛鮮活,於是乎活剝田雞,活剖鱔絲,活殺甲魚、鳥毛、活殺雞鴨乃是家常便菜,
把活蹦亂跳的河蝦、海鮮、活魚放在開水鍋、油鍋過水、過油,更成為日常烹調。
我家原有一道名菜,叫水煮活魚,魚身已經可食,魚嘴竟然還能一開一合地“喃喃
自語”,這在當今美食家嘴裡也不是甚麼新鮮玩意。至於食穿山甲、娃娃魚,乃至
取食猴腦,更是時有所聞,仿佛閻羅殿的十八層地獄,十八種苦刑,都是給可愛的
動物們預備的,這種酷刑式的烹調文化使西方人感到毛骨悚然,我們卻認為鮮嫩無
比,而且覺得心安理得,因為動物生來就是人的盤中餐,怎麼折騰只關乎方式,而
與原則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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