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 园 
            ----老年移民故事之二 ¤ 何玉琴



    “今年中秋是我七十寿辰,儿孙们十二人共聚小儿洪宣家为我祝寿。儿女们特 地备来各种中西美食,还买了多瓶澳洲好酒,女儿阿谊用花儿彩带把洪宣家装饰得 漂漂亮亮,其热闹喜庆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可是,当老伴用颤抖的双手为我的生 日蛋糕点燃□烛时,我却从那七支小小的烛光里照见了我乡下那连绵的山丘,山丘 下我那栋陈旧却坚固如初的祖屋。月亮一如我乡下的又清又圆,照着后院那平整己 久的一小拢菜地。当儿孙们为我唱起‘祝你生日快乐’时,我耳边却响起陶渊明那 ‘归去来兮,田菜荒芜,胡不归?’的咏唱”

    爷爷写着写着,己热泪盈眶。

    “爷爷乖,爷爷不哭。”思思把滚落地下的钢笔捡起,很贴心地放在爷爷的手 上,看着爷爷红肿的双眼,她心疼地伸出小手去帮爷爷擦眼泪。

    “不哭,不哭”,爷爷说着,真的不哭了。

    “狗狗,爷爷画。”思思建议。

    爷爷把笔放在思思的手上,思思还不太懂用笔,爷爷于是捉着思思的手,画了 一只小小的瘦皮狗。

    “旺旺”,爷爷学着狗的叫声。

    “狗狗叫了。”思思拍着一双小粉手,高兴地笑了,爷爷也笑了。一老一少乐 了起来。

    “思思,回来吃饭了”。思思的妈妈出来向爷爷道了“早晨”抱了思思回家吃 早餐去了。 “有个孙女儿多好。”爷爷想着 ,情绪又低落下来。

    思思并不是爷爷的孙女,她是后院房客翠竹的女儿,一岁半。思思很乖巧,嘴 巴又甜,每天一起床,便直往院子里跑,如果院子里没人,她就会斜穿院子,走到 爷爷的房子,隔着纱窗打招呼。一声声奶声奶气的“爷爷”、“奶奶”叫得二老心 里甜酥酥的。

    思思很爱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爷爷晾衣,思思便帮着递夹子;奶奶扫地,思 思便去拿垃圾铲子;嘴里不停地说着:“思思帮手,好不好?”一听到奶奶叫爷爷 吃饭,思思便也急急地往他家冲,边跑还一边喊着“吃饭了”,俨然把房东爷爷家 当成了自己家。爷爷、奶奶也把思思当作自己的孙女来疼。

    爷爷奶奶本来也有个孙女,那就是我堂妹Tina,是三叔洪宣的女儿。爷爷奶奶 刚来悉尼时,住在悉尼西区的三叔家,那时的Tina 刚二岁,会说会跑,与思思一样 乖巧可爱。三叔在一家西方人的工厂里做车衣工,三婶在新南威尔士大学读博士。 爷爷奶奶来后,帮着照看Tina,三婶开始找工。

    我爸是爷爷的长子,我一岁时爸爸和妈妈带着我移民来悉尼。这十年来,他们 忙着读博士和工作,一直没有空陪我,我的日子大部分在幼儿园和学校里度过。我 有一个姑妈阿谊住在悉尼南区,也只有一个儿子。三叔也只有一个女儿Tina。悉尼 的很多家庭都有二个以上的孩子,很多时候,我很□慕别人家有很多的兄弟姐妹、 亲戚朋友,家里经常是热热闹闹的。可我们的父母都很忙,忙得没有空生孩子,忙 得没有空为孩子们开生日会。我们亲戚几家住得又远,平日很少在一起玩。

    爷爷说,背井离乡的,又不愿意多生,没个兄弟姐妹的。如果让我们三家的三 个表堂兄妹常常在一块儿,感情会深些,长大后会懂得相互照应。所以自从爷爷奶 奶来了后,每个周末,我和姑妈的儿子便到三叔家与Tina 一起玩。

    三叔对我们都很亲热很友好。三婶平日很少讲话,一开口就得罪人。大人们都 说,读书读到博士,便是很有学问很了不得的人了。可我觉得奇怪:三婶怎么会是 个博士呢?这么笨口拙舌的。后来,我去参加学校的音乐辅导班,学校请来的老师 正是三婶,我这才发现,她不单是钢琴弹得好,歌声也非常甜美婉转。更让我惊异 的是,她不单英文特棒,连口才也好。在一次Party中,她穿了套漂亮的裙子,妆也 化得很漂亮,她时儿巧嘴浅抿,时儿扬眉畅笑,开心得像一只美丽的雀子,她的笑 容和光彩照亮了一屋子的客人。回头看看三叔,中等的身材已开始发胖,粗短的手 指,笨掘的举动,身上的西装还算整齐,但已经很老款,且已明显地不合身了,英 语说得结结巴巴,口音重得连我都听不明白,所以在这种巨大聚会上他很少讲话。 三叔与三婶在家与在聚会上的表现正好反了过来,这让我觉得很呐闷。

    我总是觉得三叔与三婶有点儿不对头。

    三婶这辈子似乎都在读书,她把读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读完英文读大学, 读完大学读数学博士,博士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又申请了另一个博士来读,反正读 博士有奖学金,虽然收入不高,但是全免税的,比到唐人店打零工强。

    三叔说,在澳洲,你是第一代移民,注定只能捱日子。上有老下有少的,挣钱 要紧。书读再多又有什么用,多少不读书的人挣的钱比博士教授的还多;又有多少 人拿了高学历仍在靠政府的失业救挤金过日子。而且他总能举出实在的例子。当然, 他从不举我爸为例,虽然我爸爸博士毕业二年了还未找到正式工作,只靠打点零散 工作过日子。

    “读书有什么不好?不读书你能有今日?不要教坏了我的儿孙们!”爷爷白了 三叔一眼。

    “对,读书是好。但这不是你的地头,书读得越多学历越高越难找工,不能学 以致用,读书又有什么用?”三叔反驳说。

    其实三叔也想拿个澳洲学位,只是英语老是上不去,跟三婶一齐起步,可后来 三婶上去了,他却掉队了。不过,那也不能全怪他。那时确实是很辛苦,为了负担 学费、房租和生活费,一个周有四个整天和五个晚上他都在打工,哪有时间和精力 去读英语?三婶也打工,但只挣学费,食住都由三叔负担。

    “已为人父了,说话还没个分寸。”奶奶偶尔也会嘟哝他。 后来三婶找到了工作,真的不读博士了。每每下班回家,总是显得非常疲劳,也更 少说话。妈妈说,三婶的工作并不如意,压力很大。

    Tina 二岁半时,三婶把她送去幼儿园了,一周三天,自己亲自接送她。偶儿她 跟三叔会在房子里争吵,声音很大。

    每每听到争吵,爷爷奶奶就紧张,有时,奶奶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吵什么,但 他们老是夹着很多英文字,她听不懂。事后问三叔,他似乎很难说出个原因,“她 这个人,芝麻小事也咋咋呼呼”,或者乾脆就说没什么。

    爷爷心想,吵架总是有原因的,儿子不肯说,很可能是有所顾忌,那多半是与 我们有关的了,不想说出来是怕我们伤心。

    会不会是我们的到来打扰了他们的生活?你看,连小Tina都不让我们带了,宁 愿给钱让幼儿园带。奶奶也这么说。

    奶奶在中国是个护士。爷爷是老家的名人,不单能书会画,官至地委书记,一 生正直廉洁,很得人心,育有三子三女,个个成材。在当地人看来,爷爷无论是做 官还是为人都是极其成功的。退休前很多当官的都会趁机捞一把,而爷爷不单没有 捞,反而以自己住着的一套大房子来招贤纳士,聘请了一个年轻能干的教育局长, 自己则搬回乡下老家的祖屋去住。在当地一时传为美谈。爷爷奶奶回乡下后,过着 一种勤俭简朴的生活,对人详和平易、没有架子。他们还把屋后的大菜园侍弄得嫩 油碧绿的,菜吃不完,经常摘了送邻里,邻里对二老更是尊敬有加。

    在爷爷奶奶看来,照顾和教育小Tina 应该不成问题。可三婶不徵求二老的意见 就把小Tina 送到幼儿园去了,听说一周白白浪费近一百元的托儿费。爷爷奶奶有点 不明白,自尊心也受了伤害,但又不好出声。Tina是三婶的女儿,三婶比他们更有 话事权。三叔本来不同意送Tina去幼儿园的,但三婶说:“我不要再让我的女儿像 我!我希望她是个开心的宝宝,而不仅仅是中国人眼中的乖乖女!我不要让我女儿 再受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老规矩!”

    又过了几个月,爷爷奶奶拿到永久居留签证后不久,三叔正物色买房子时,三 婶却说要搬出去住。爷爷奶奶急了,心想,可不能因为我们拆散了他们一家三口, 于是与爸爸商量搬到了我们家。

    爷爷奶奶虽然搬出来了,心里却总觉得内疚,老是说,这一年来,三叔一人干 活五人吃饭,苦了三叔也苦了三婶。

    爷爷奶奶搬过来后,最高兴的是我。我们新买的房子,后院有个游泳池,可成 日锁着。虽然我己十一岁了,妈妈仍然坚持我必须在大人陪同下才准进入泳池。爸 爸忙着干活和找工作,妈妈还在读博士。夏天己过了一半,我才进过二趟泳池。爷 爷来后,我想什么时候进去玩就什么时候去。天气特别闷热时,爷爷也会下来与我 泡一阵子,当他躺在水上时,我看得出他很放松、很享受。奶奶呢,任我怎么叫都 不肯下来,还摇着头说:“不能,不能,给邻居看见,羞死人了。”在自己家里游 水也会羞死人?我觉得好笑。

    爷爷说,人变得真快啊,连我们七老八十的都这样,何况年轻人?算了,不要 责备他们太多。

    “你们怎么变法?”我有点儿好奇。

    “初初到的时候,觉得街那么静,半天见不到一个行人。邻里很友好的样子, 但又不知人家说什么,电视也听不懂,真不习惯。现在呢,想起中国有那么多人, 只要想想要上街买东西便会觉得喘不过气来,真回去,也会不习惯了。”

    有段时间,爷爷与奶奶齐齐去移民英语服务中心学英文。他们似乎己打定长住 澳洲的主意了,学得十分刻苦,大清早起来做早餐吃完带上开水和午饭便出门去。 我家离火车站远,他们要走半个小时才到。奶奶身体不好,常常胃疼、腰疼,去了 一个多月,终于熬不住,病倒了。学英语的事被搁了下来。冬天近了,这儿的冬天 比广东冷多了,奶奶盖了二个丝棉被还觉得冷,早晚不敢出门,天天在被窝里暖到 九点以后才下床。

    “还是中国好,在中国我不会这么懒的。”奶奶哆嗦着身体把被子往里卷。其 实我们家早上的家务很少,起来也没啥可做,但对于一生勤劳早起惯了的奶奶,即 使起迟点也觉得于心不安。

    起初我与爷爷奶奶相处得挺好,天天下课回来,看到爷爷奶奶祥和的笑脸,心 里可舒服了。我天天都能吃上又暖又香的米饭和肉菜,而不再是乱七八糟的零食。 衣服乱了,奶奶会替我整理,我也不必再做洗碗、抹桌、捡树叶子等活儿了,那些 全由老人家代劳。

    我与爷爷的矛盾是从假期开始的。他说我太吵,这倒不是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 而是怕影响邻居,担心人家说我们中国人没家教,看不起我们。谁看不起谁呢?我 心想,他们家的孩子比我吵多了。

    一天,我把球踢到邻居的院子里,打碎了邻居的窗子。爷爷很生气,爸爸一回 来便急急告诉了他。我本来想亲自向爸爸认错的,见爷爷抢了先,很是气愤,我知 道接踵而来的将是爸爸的一顿臭骂。

    后来我与爷爷又吵过几次,他有点儿烦我,说,Tina小妹可没有你顽皮。在他 眼中,似乎Tina是最好的,为此我还真生过不少气。

    爷爷心里也不畅快,跟奶奶说:“怎么一代比一代难调教?”

    我们家的经济比三叔家好些,但住在我们家一样无法平衡老人家的心态。奶奶 说,国内人看国外的人住洋房开洋车,以为他们过得很舒服,谁知都是借钱买的, 他们赚点儿钱可辛苦着呢。他们越来越常谈起福利和金钱的事,总是盼着二年担保 期快点过去,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让他们于心不安。其实这儿吃饭并不花多少钱。有 一段,奶奶说要去领个孩子来带赚点人工,我父母不同意。

    爷爷奶奶搬出来并没有缓和三叔与三婶的关系。三叔才买了房子,三婶便带着 堂妹Tina 另外租房住了。

    爷爷奶奶去看了三叔一趟,回来后奶奶双眼红肿,说,宣仔真是可伶,一人孤 零零守住一大栋房子,做一顿饭吃三天。想想当初阿瑜〔三婶〕与宣仔还未成婚, 为了与宣仔一齐出国,她连夜一个人从广州坐车到我们家来认公婆,求我们让海外 亲戚把她一块儿担保出来。可现在,她这样子,怎么对得起我们一家?

    爷爷奶奶又搬回去与三叔一齐住了。周末,三叔便急急去接Tina回来。

    住在三叔家,爷爷奶奶总是能找到活儿干。三叔的房子买下时,前后院的花草 大多枯死了。于是他们把花草或挖掉或补种,成日蹲在院子里侍弄,并平整出一小 块地准备种菜,嘱咐三叔购物时捎点菜种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庭前院后的花草长得郁郁葱葱,菜种仍然没个影子。三叔本 来是个孝子,但最近办事总是拖拖拉拉,丢三拉四。

    “由着他吧,记得就买,他的心里够乱了,不要去嘟哝他。”爷爷体谅地说。

    中秋前,爷爷跟奶奶商量:“叫阿瑜回来吃饭吧,听说她并没有交男朋友。”

    “没用吧?又不是小孩子赌气出走。弄成这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奶奶 无奈地叹道。

    三叔的房子实在太大,太静,中秋节后,三叔把后院的一个独立套间租给了思 思一家三口。思思的妈妈拿来了菜种,和爷爷奶奶一起把种子播入了菜地里。菜籽 出芽了,变绿了,三叔这才注意起来,便买了肥料和除虫剂,也与大伙儿一起在小 菜地里侍弄起来。莱长高长大了,肥嫩水绿,十分可爱。奶奶小心地用剪子把菜叶 一瓣瓣地剪下,洗净,清炒。又甜又嫩的菜叶子不知比市场上的要清香多少倍!爷 爷奶奶在这小小的菜园里找到了他们的寄托。更主要的是,能劳动种菜省下买菜的 钱,让他们心情舒畅不少。 日子似乎越过越长,三叔总会在下班时买份中文报给爷爷消磨时间。报上说爷爷中 国老家某村水淹房屋了,某村巴士翻车,每一段路名每一个村名都是爷爷所熟悉的。 有时爷爷脑子里会闪过一个念头: “真的要在这儿过一辈子吗?回去吧。”

    可回去又谈何容易?爷爷是个有声望、爱面子的老人,他不能不考虑乡亲的看 法。“怎么回来了?”人们会问,会想,会猜忌。经济上也很艰难,奶奶退休得早, 拿的退休金很低。现在中国改革医疗制度,以前退休人员医疗费全由单位负担,现 在要个人与单位分摊。奶奶的单位一年只报销一千元,余额个人与单位平摊,只有 急病住院,才由单位全额负担。奶奶的病不是急病也不用住院,可全年都得吃药, 每周得上一次医院,少则几十,多则几百,一年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而留在澳 洲,看病是公费的;买药,老人只需付很少的钱。

    爷爷虽然生有六个子女,却不想依靠子女过活。现在回去,他相信温饱不成问 题,但折磨老伴几十年的疾病却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得到好的治疗和护理了。 那栋祖屋,给了他穷而病残的远房侄儿一家居住,侄儿原先的破土房去年己给台风 卷蹋。如果回去,怎么开口向侄儿要房?又或者住到大儿子的家去?他和奶奶都不 想那样。

    “爷爷,信信掉了。”思思推着爷爷的膝盖。

    爷爷回过神来,看着思思,又想起他的孙女。“很久不见Tina了,说是回国去 了,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爷爷说。

    去了那么久,是不是物色对像去了,奶奶想。

    “时代不同了,现在,漂亮的女人都希望比别人有更多更好的机会。我们在老 家住时,经常有华侨回来找对像。像选美一样,挑来拣去的,总是把最漂亮的姑娘 带走。”奶奶说。

    “妈──,”三叔听出奶奶的弦外之音,“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他打断了她 的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爷爷想。他知道,三叔是不愿意与三婶分开的。有段日子, 他老是看到三叔往三婶住的地方跑。夜深了,估计Tina睡了,他又给她打电话,把 女儿当作话题,东拉西扯的拿着话筒就是不放。

    或许他们有和好的机会呢,爷爷想。但奶奶认为,履水难收,哪能说和好就和 好?

    感情这东西也奇怪。三婶初初搬出去时,三叔觉得没有三婶他会活不下去了。 他经常悔过,自责,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一钱不值,求三婶回到自己身边。几个 月的自我折磨和忏悔后,妻子仍没有回旋的余地。慢慢地,三叔似乎也习惯了没有 三婶的日子。他反而说,这几个月来,我都是在做无用的蠢事,都三十几了,还像 追小姑娘一样,真是可笑。让她看看吧,没有她我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不久,有人看见三叔跟一个女子在街上走。再过些时候,这女子便跟三叔回来 了,偶尔还过夜。

    爷爷奶奶不是老脑筋的人,但思想上想开了并不等于心理上感情上接受得了, 何况三叔与三婶还未离婚呢。看着一个不是媳妇的女人旁若无人地在儿子房里出入, 爷爷奶奶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跟三叔和爸爸商量: “再过二个月我们便住够二年了,就可以拿到福利金了。我们想搬出去另租房子。 搬出去,我们很快就会有房租补贴,也能应付过去。”

    儿女们理解父母,他们替爷爷奶奶物色了一套房子,很旧,但很大。房后有一 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尽头长着很多果树,果实很多,已开始成熟。我们穿过院子那 大片浓密的杂草去摘果子吃。

    “草儿真高,都到孩子们的膝盖了”爷爷说。

    “不知道有没有蛇。”奶奶担心地应着。

    “是呀,得闲我们把草剪了,问问房东,可不可以种菜。那么一大片,种好了, 宣仔他们几家都不用买菜了”。说起种菜,爷爷眼里流露出美好的憧憬。

    房东很高兴,种菜总比长野草好。

    三叔很快就把锄具运了过来。

    他们起得很早,天气很好,清凉清凉的,微风吹过前后院落的果树,发出“沙 啦沙啦”的悦耳响声。

    爷爷拿了锄头在院子里锄草,他们要清园种菜了。奶奶端来二杯清茶,放了一 杯在爷爷的手上。缕缕的清香在春天的早晨弥漫。

    “也不知什么草,那么韧。”爷爷说。

    “阿谊打电话说明天过来。”

    自从搬出来后,姑妈每周都会过来看他们一次,买上他们一周的食品和日用品。 三叔和爸爸起初也过来,慢慢的便只有打电话问好了。他们都很忙,爷爷奶奶知道, 也很体谅,所以跟姑妈说:

    “你也不用每周过来了,放心吧,没什么事的,我们还没有老到照顾不了自己。”

    “不忙,不忙,我每周都有一天假。”姑妈总是这么说。七十多岁的父母了, 她怎么放心得下呢?但她确实很忙,我们大家都知道。

    “阿谊问我们还要买什么?”奶奶又说。

    “都有了,告诉她买点青菜就行了”爷爷说。

    “我知道,我是说,这些儿女们真好,没有白疼他们”。奶奶眼里闪过遥远的 事。“阿谊还说,阿瑜带着Tina搬回去与宣仔住了。”

    “那个女的呢?”

    “走了,听说是想搞身份的,哪儿是真心实意跟宣仔过?阿瑜听说有人住到了 宣仔家,心里一急,便三天二头带着Tina回来玩。那女的一看,没戏,走了。阿瑜 赶紧把房子退掉,搬回来住。”

    “走吧,我们锄草去。”爷爷高兴起来,一拍大腿,把杯子拍到了草地里。 “我们还是别种了吧,菜又不贵,儿女们会自己买,我们老头子老太太,能吃多少?” 奶奶看着爷爷手上的血泡,又看了看他头上稀疏的白发和额上的皱纹,觉得心疼。 她摸了摸自己乾瘦的双腿,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心,她觉得真的很疲倦,很需要休 息。

    他们说说停停,太阳爬了好高,天气慢慢热了起来。 “不种就不种吧。”爷爷心情一下轻松下来,他们把工具扛回杂物房,走到前院打 太极拳了。

    “爷爷,奶奶。”一声又亲又甜的叫唤自远处传来,是思思与她妈妈来看望爷 爷奶奶。 自从爷爷奶奶搬出三叔家,思思与妈妈经常徒步走半个小时来探望他们。

    “阿谊给我们办了个卡,”奶奶告诉思思妈,“你会不会用卡取钱,不用进银 行的那种?”奶奶轻声地问。

    “我没有取过,但见人取过。我们可以一块儿去看看。”思思妈说。

    于是他们一块儿上附近的集镇去了。他们找到自动柜员机,三人摸索着用,还 真的取到了钱。他们拿了单据一看,社会福利部已开始给他们发放津贴了。不用再 靠儿女的救济过日子了,爷爷奶奶很高兴。

    “阿谊教过我,忘了,想再问,他们又太忙。”奶奶买了些时新的蔬菜回家与 思思妈一块做饭吃。

    “要不要打电话告诉阿谊,叫她明天不用买菜了?”奶奶试探地问。

    “不是明天,是以后,以后都不用她买了,我们会自己买。”爷爷自豪地说完, 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真的自理了。”他满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这餐奶奶胃口特别好,一下吃了二碗饭。

    这晚爷爷睡得特别香,没有再梦到家乡的菜园。

    爷爷奶奶准备再回学校学习英语,开始他们新的生活──作为澳大利亚人的生 活。

    1998年1月于悉尼Cabramat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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