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漫谈


目录

| 際遇 | 今又重阳 | 中国人的数学 | 小事一桩 | 初恋不再有 |
| 老歌的翻唱 | 爱书的人 | 數學老師 | 淺談“貪”與適可而止 |
| “癞蛤蟆屋”与“黑天鹅” | “博士後”“博士皇”及“博士帝”|
| 说三道四 | 姓名和中西文化趣谈 | 童稚与爱心 |
| 悲壮抗 SARS (“非典”) | 丽雪精粉丝与东北大拉皮 |
| 过(中国)年的联想 | 忧虑与潜在的危机 | 上海之行 | 秦直道 |
| 比来比去忘了最要紧的 | 后山遇险 | 坐月子 | 乞丐 |
| 嫁袋鼠随袋鼠 | 天马行空卡洛兰 | 重访母校--上海第一医学院 |
| 警察印象 | 想台独?先拿出诚意来! | 拜谒龙虎山 | 有房也烦 |
| 雷峰塔的岁月沧桑 | 不要被金钱捆绑了心灵 | 名店与杂牌 |
| 上学迟到的故事 | 闲话“改行” | 也谈“温柔” | 回国的“念想”|
| “淘宝”之乐 | 警惕肠癌 | 走进雁声塔影中的六如轩 | 龙脉 |
| 正确对待乙肝患者 | 对“声音”的回声 | 活色生香 | 画痴 |
| 台独必须说清楚 | 拍花碧海观旭日,捉蟹青湖放鱼钩 |
| 认识癌症(上) | 认识癌症(下) | 我和围棋




際遇(寓言)  ¤ 張曉君

     我是一塊出類拔萃的石頭,堅韌,有棱有角。我堅信終有一天被人發現,受人賞識。

     我被無數的行人踐踏,又受盡了日曬雨淋之苦,從不抱怨,因為我有信念。

     一天清晨,我正躺在路邊的草叢中打盹,突然地,我被狠狠地踩了一下——是個拓荒者,無意中,我扎疼了他的腳。“討厭!”話音未落,我被踢進了清溪的激流中。

    年復一年,身邊無數的砂石都無奈地跟着流水走了,我卻不願隨波逐流,盡管我已被溪流傷得體無完膚。

    終于,某一天,我被一個酷愛自然的藝術家拾獲,擺設在他精美的案頭,不時反復欣賞。我感激又歡欣無比——世上終有賞識我的人!

    不久,藝術家的一個朋友來造訪,藝術家把我遞給他的朋友鑒賞,我聽到他這樣贊賞着我:

     “我眞開心發現了它——世上竟有如此美石:它吸收了日月精華,又被溪水打磨得如此光滑,它的石紋竟是一幅絶倫的天然圖畫。”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藝術家欣賞我的竟是我的傷痕!激流磨圓滑了我的個性,卻符合了世人的審美眼光。

    嗚呼,哀哉!



今又重阳   ——怀念我的朋友阿文 ¤ 何玉琴

    我对重阳节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源于何时已记不清楚了,大慨是从孩提时吃妈妈做的瓤豆腐瓤菜包的时候就开始了。大学时候,学生们最爱小题大做、无事找事地闹,庆祝生日尤其闹得大。 但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生日庆祝过,因为我知道,我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瞎填的,我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后来妈妈告诉我,我是重阳之后的第二天生的,我虽然仍然对过生日提不起兴趣, 却对重阳节的感情又添了一分。

    王维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是“每逢佳节倍思‘友’”。亲,生而有之;而友,却非人人能得,尤其知心之友。

    阿文是我来澳后第二年结识的。记得那是1997年7月,我带着两个女儿去 (成年移民英语服务中心)读英语。一天,在幼儿园门口,一个亚洲女子对我说,有个黑眼睛的小女孩在欺负另一个黑眼睛的 ,我想她们大概是你的孩子,你快点去吧。那个亚洲女子便是阿文。

    阿文是个漂亮的女子,一米六八的个子,皮肤白净细嫩,身材丰满匀称。阿文是个聪明而贤慧的女子,很会理家理财,又爱烧饭做菜,她淹的酸菜、萝卜条、甜酸辣椒,色香味正。她勤快而细心,她的家比我的大一倍,她的孩子跟我的年纪差不多,但她的家总是窗明几净、有条不紊,而我家却永远是一副刚被抢劫过的样子。

    阿文是个友好心软的人。记得她第一次来我家时,看到我家徒四壁、正被一对女儿弄得晕头转向时,她眼睛都红了,她说“阿琴,你说我们这是为什么来着?在国内活得有滋有味的,却偏偏跑这鬼地方来”。当时她的家境虽比我稍好一点,但也只是属于创业阶段、身无长物的那类,而她却把家里能腾出的东西都腾出来,给了我凳子、衣物、小孩玩具、日用品、放相机、时钟......

    我们常常一起逛街,一起做饭。她对烹调很有悟性,时常把心得教授于我;她做了好吃的也常会留一份给我。我们就象是儿时一快儿长大的一样亲密,我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愿意跟对方说说,我们往往都能感同身受,一同叹气、一同伤心。我们情同手足,共同度过了那段举目无亲、心里最苦、日子最难的移民头两年。

    阿文本是个开朗的人,但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她生于一个兄弟姐妹较多的家庭,父亲早逝。她懂事时,母亲已年迈,兄嫂操持家务。当时日子艰难,长嫂又较严厉,阿文自小就常常为买书笔纸墨发愁,她每天都要干很多活来换取每个学期几块钱的学费,且常常为了一些她那个年龄还不懂的家庭芝麻小事而受气。打很小起,阿文就对自己说,我将来再也不要过这种窝囊日子了。后来她的孪生姐姐嫁到了香港,小日子过得非常舒坦,兄嫂对那姐姐也另眼相看。看着姐姐每次风风光光地回来,阿文也很想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阿文大专毕业后在广东某市外贸部门工作,她决定结婚外嫁澳洲时她跟她的丈夫才认识三天。三个月后,她以家庭团聚的身份到了悉尼。他们住在“唐人街”,她的丈夫邓先生不懂英文,阿文也不懂。邓先生是个忠厚刻苦之人,在一家大餐馆作厨师,一周工作六天, 早上10点出门,晚上9点回家,赚得一副好薪水,但与妻子在一起的时间却少之又少,感情基础本来就浅,平日交流又少,日子过得难免不尽人意。自从来到悉尼以后,阿文一直过着孤独苦闷的日子,她一直很想念仍在国内、曾经和她热恋了三年的男朋友。有一次她问我,“出国来,你后悔吗?”,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她的眼睛已经红了。“他一直还在等我”,她告诉我,光洁的脸上闪过一丝甜蜜,但很快便消失了,她伤心地低下了头。

    那年重阳节,我丈夫去了堪培垃。阿文说“孤孤零零的,你就别做饭了,到我家包春卷”。于是我在她家待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我待在她家就像待在自己家一样的自在。后来,我因为肿瘤入院动手术,丈夫又要参加早已预定好的英语托福考试,阿文说,孩子就交给我吧。我们有点犹豫,三个孩子这么小,两个一岁多,一个才三个月,而她当时又已有身孕,怎么照顾得过来? 她说,照不照顾得过来都得照顾,我不帮你谁帮?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

    年,我要搬家到堪培垃,我向阿文辞行,她说,“阿琴,你一定要记住,不管你搬到哪里,我们都是好朋友,我都是你在澳洲的唯一亲人,你的亲姐姐。每一次搬完家,你都要给我打电话。”当时我们两家都没有车,也没有人会开车,心想,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很是伤心。

    我们一直保持电话联系。 2000下半年,再打电话给她时,我发现电话已不通了。重阳节前,我去了她的家,敲了很久门,没有人应,我绕到窗前一看,房子竟是空的,除了厚厚的灰尘,什么也没有。我大吃一惊,那房子可是 97年才买的,阿文特别喜欢和爱护它,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卖了它或者转租给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记得阿文的邻居阿瑰是个汕头人,她与阿文关系不错。我敲响了阿瑰家的门,里面的人从门上的猫眼里审视了我半天,而后开了条缝,隔着安全铁门说,她家没有人叫阿瑰。我不死心,又问,那你可知道邻里的阿文搬哪去了?她说,她压根儿就不知道隔壁住着人。阿文家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急,眼泪便涌了出来。

    我找到她丈夫邓先生上班的餐馆。邓先生形容憔悴,两年不见,已苍老许多。
    “阿文呢?”
    “不知道。”邓先生的声音有点异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激动起来,难道真出什么事了?
    “她走了。”邓先生眼睛红了起来。我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走哪去了?”
    “不知道。”邓先生强忍着眼泪说。
    “孩子呢?”
    “她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底。”
    “怎么可能?她明明跟我说,她要送小孩回国,而后便回来TAFE读书,她要拿牌照跟你一块儿把这大餐馆顶下来经营。”
    “但她一去便没有再回来。”邓先生声音都发抖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我真的不知道,她就这么走了,然后便没有音信。”
    “你找了吗?”
    “找了,没用。”。
    “我看你的房子空着,你打算做什么,卖掉?出租?”
    “不知道。”
    “那你住哪里?”
    “朋友家,这里挤一天那里挨一天。”
    “你有电话吗?”
    “没有。”邓先生一直很爱阿文、很爱他的孩子。 我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了,我这辈子很少见男人这么伤心过,我转过身,把眼角的泪擦去,告别了邓先生。我想,我一定要找到阿文问个明白,邓先生那么好的一个勤快老实人,她怎么可以这样做。但当我回到堪培垃后,我又想,世事难两全,人生己走过的路已不可能再回头,阿文才30岁,总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或者她已经在国内找回了她的幸福。

    今年初,有人告诉我,阿文还在悉尼,仍住在唐人街,但听说邓先生似乎还不知道她的下落。我很高兴,也有点担心。高兴的是我可能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但我又担心她依然过着那种“寂寂花时闭院门”的日子,担心她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找到了她的幸福。我托人带去口信,把我的电话、地址告诉阿文,嘱咐她给我打电话,或者把她的电话号码转告我。可是她一直没跟我联系,也没有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或者她的日子仍很不如意。

    今又重阳,我请了一天假,很想清静悠闲一天,包一顿美味的春卷,用阿文教我的法子。但当我人闲了下来时,我的心却没法静了。我想不明白,我们曾经肝胆相照、同舟共济,我想,阿文,你应该知道,再难启齿的境遇,我都愿意接受和理解;不管多辛酸苦涩的泪水,我都愿意同你一起品尝和分担,但你却为什么一定要不理我、躲着我?

             2001年10月25日 堪培垃

原稿收录于澳洲华人文学刊物《堪京文苑》创刊号2002年6月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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