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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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平
儿子不是ABC(Australia Born Chinese,出生于澳大利亚的华人)。他降生在大名
鼎鼎的北京协和医院,按新规矩,应该算北京人。勿容置疑,他是地道的中国人,
纯正的“龙脉”。
儿子两岁时,陪他老妈老爸留学来到了澳大利亚。第一天从机场将他接回家,我把
准备好的饼干糖果、可口可乐等许多好吃的一古脑儿全摆在他面前。吃完喝完,他
要“方便”。我连忙让他坐在早已买好的一个幼儿用便盆上。他一边吭吭哧哧,一
边还给我唱着“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呢!真不负爷爷奶奶的悉心调教。
坐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朝便盆里看看,然后站起来,端着小便盆,摇摇晃晃地走向
我,叫着:“妈妈,看,饼干的‘干’!”我一看盆里的“作品”,乐了!果不其
然,他“出口”的三小段排泄物搭成了一个有点歪斜的“干”字。不是“土”,也
不是“士”,而是“干”,与刚才入口的“饼干”紧密联系!联想丰富,表达准确。
好儿子,学得好,用得活!我一高兴,抱着儿子亲了一口,这才想起还没给他擦乾
净那出口啦!
女儿出生后外婆带过她几年,中文自然更不逊色。真是“可怜天下外婆心”,女儿
四、五岁时,不但能讲纯正的普通话,中文电视中那些药片、面霜、洗发膏的广告
念得字正腔圆、背得滚瓜烂熟,还能背诵好多首唐诗宋词。我心里暗自得意,龙文
化在我家传宗接代、发扬光大有指望了。
从此,我开始了领着孩子们满世界学中文的艰苦漫长生涯。每到一地,我都送他们
上周末中文学校。在美国,上过台湾同胞主持的用古老的注音符号和繁体字教学的
学校;在澳洲,学的是正宗的中国教育部颁发的课本,老师用标准普通话教学。 .
后来,为了提高学习效益,我又绞尽脑汁,改用“私塾”教学,老妈亲执教鞭,自
制卡片,将单词分门别类,总结强化。为了提高学习兴趣,我们还串联了几户儿子、
女儿的朋友的家庭,组成家庭互助组式教学。
然而,费尽心机却收效甚微。课间课余,家里户外,兄妹之间、朋友之间照样嘀嘀
咕咕用英文说话、吵架。两代人之间,你用中文问,他(她)用英文答。遇上讨论重
大、严肃或复杂的问题时,他(她)根本不知你用中文所云,你不得不妥协迁就改说
英文,否则,就只能是对牛弹琴。唉,龙文化在这方土地上有些“水土不服” 呢。
到回国,就是检验中文教学效果的时候啦。那年在上海逛商店,善于招徕顾客的女
营业员对五岁的女儿和蔼可亲,不厌其烦地向她推荐、帮她选择了一大堆玩具和动
画影片。最后还循循善诱:“好可爱的小姑娘,从哪里来呀?”“从中国来!”女
儿不假思索,对答如流,正是按我们自幼教她的一贯说法。营业员脸上笑成了一朵
花,并抓住破绽,乐不可支地狠宰了我们一刀。后来,我不快地问女儿:“不是早
就教会你说‘从江西来’吗?”女儿偏着头看我,眨巴眨巴眼睛回答:“我那会儿
忘了那两个字。可是妈妈,江西不就是在中国吗?”你想,我还能说她错吗?
公共汽车上,一个年龄十三、四岁,个子一米七几的大男孩,一会儿对着妈妈一字
一顿读出前方挂着的字牌“不、许、吸、烟”,一会儿又指着车窗外街头的一处招
牌大叫:“妈妈你看,好几个地方写着‘中国人民很行(hen xing)’呢!”(天啦!
原来是<中国人民银行(yin hang)>,这下可是歪打正着,错得理直气壮!)车厢里
有人忍俊不住,妈妈笑纳了大家投来的友善目光,鼓励地在儿子肩上拍了拍,低声
向他纠正和讲解。
且莫问我这是不是我儿子的故事。只能坦白地告诉你,我儿子的水平也不比这高多
少。看来,要让龙文化在这方土地上传宗接代,不简单。
不料有一天,儿子兴冲冲地告诉我,为了准备参加高中毕业典礼后的舞会,他已经
在网上物色好一件服装,问我是否同意花一百美元从香港帮他订购。我有些纳闷,
什么衣服,澳洲不能买,中国没有卖,非要到香港去订购?当他从计算机屏幕上将
式样显示给我看时,竟令我大跌眼镜!那是一件黑缎面,织有龙的图案的中式长褂,
在我的记忆中它至少要追溯到侯宝林说相声的年代。儿子居然看上了这一“国粹”!
真正让我跌碎眼镜的,你猜是什么?毕业典礼之后,儿子带回一张大大的彩色照片,
中式黑长褂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国小伙子,居然挽着一个身着袒胸露背的白色晚礼服
的洋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