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落花香 ¤ 湘平
那年年初,我从冰封的北京第一次飞到布里斯本,第一次踏进昆士兰大学的校园,感到的是暖风扑面而来,满目繁花似锦,处处鸟语花香。
昆大校园坐落在由迂回的布里斯本河环绕的天然的半岛地带,三面环水,只在一面有几条大小道路放射状地通向外面的喧哗世界。如果说澳大利亚是一个鲜花的国度,布里斯本是一个花园城市的话,那昆大校园就是园中之园。亚热带的气候将这里装点成一个天然的,随四季而变化,却永不调零的花篮。无论站在校园的哪一隅放眼望去,你都能看见,那路边挂着晶莹露珠的小草上缀着或黄、或红、或紫的小花;那密密麻麻,攀爬缠绕在楼房上的青滕开着与阳光相映媲美的白色、红色、紫色的喇叭花;那些高耸挺立、绿叶婆娑的树也会在四季中竞相被阳光催化成花树,有淡紫的洁克兰达, 火红的凤尾花,和金灿灿的合欢。还有那些不知名的植物,碧绿茂盛的叶衬着梢上艳丽的红花。走近一看,你却惊奇地发现,那不是花,是红叶,与花一样妩媚娇艳,却又经久不谢。
那些年,读书之余或实验空隙,我爱漫步在校园里,从各个角度去欣赏那日日更新的五彩缤纷的画卷,走近去细看每一朵花,每一片叶。爱不释手时,会顺手摘一片叶,一瓣花夹在书里。闲暇时候,我把这些花和叶贴在贺卡上,粘在信页上,寄回远方的家人,寄向四面八方的朋友。十多年后,我的案头还保存着这样一张当年寄给儿子,被家人有心地保存下来的生日贺卡。那薄膜覆盖下的叶仍然鲜红,晶莹透亮。
那优雅恬静,淡紫色的洁克兰达(jacaranda)是我最喜爱的花中之花,也是校园里最壮观的一
景。校园后面的斜坡上有洋洋洒洒的一大片洁克兰达树,环绕着那有野鸭嬉水,莲花漂浮的池塘,伸向蜿蜒的河岸。紧靠我们系的计算机系大楼前的这一株,根深叶茂,郁郁葱葱。在一年的大半时间里,它都挂着翠绿的叶,象一把直径十多米的大绿伞。每年九,十月间,在不知不觉中,那细小嫩绿的树叶间露出淡淡的花蕾。所有的花蕾又似乎在一夜之间绽放,细细的,稠稠的花朵取代了绿叶,挂满了所有的枝桠,瞬间变成了一把富丽娇艳的紫色大伞。那当午的艳阳也穿不透,只能从繁花的缝隙中投下稀稀疏疏的几缕光亮。它驻守在我去实验室和图书馆必经的路上,我每天从这里走过,常常在树下流连。
一夜风雨声,早上又是天高气爽,风和日丽。当我踏着晨露走进校园,放眼望去,惊讶地发现,在仍然鲜亮浓郁的紫伞下,是谁铺上了一层紫色的地毯?!走近一看,原来是昨夜风声雨声催落的花絮铺成了一个密密麻麻,柔软如棉的紫色园盘。几个穿着白色T恤衫,短裤或短裙,光着脚丫的女孩悠然自得地踩上去,头上遮着那把硕大,娇艳的紫色花伞,脸上荡漾着欢欣,肌肤上流淌着青春,洒下一串串欢声笑语。此情此景使所有行色匆匆的路人驻足。在这幅完美的画面里,哪里有半点凋零破败的迹象?有的只是昨天的美景的充实,完善与升华,真正的“锦上添花”。 我不忍迈步踏上去,亦不忍转身离去。我轻轻地蹲下去,用双手捧起一团柔软细嫩的花絮,把脸靠近,用所有的感官去感受那花的气息。她仍然鲜活,生机盎然,夹着泥土的芳香,雨露的滋润。我心里洋溢着欣喜和爱恋之情,全然没有“花落知多少”的惆怅,没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落寞,更没有“黛玉葬花”的悲戚。
我情不自禁走向后山。放眼望去,那是一片气势磅礴,蔚为壮观的紫色的海洋。树上挂满的,地面覆盖的,水上漂荡的花絮,和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煜煜发光,映红了半个苍穹,映得游人的脸上喜气洋洋。池塘里,翠绿的莲叶托着晶莹的露珠和紫的花絮,嬉水的野鸭头上、背上挂着点点的花絮,空气里透着花的清香。这一切,美得令人眼花,令人心醉,令人流连忘返。许多年来,我未能忘记那一刻。
又是十月,又是洁克兰达花开花落的季节。那淡紫色的飞絮落花,壮观的一幕幕又出现在我眼前。
2003年9月于澳洲堪培拉
童稚与爱心 ¤ 湘平
女儿是个快乐开朗的孩子,总是笑脸常开,笑声朗朗。
昨天,她放学回家冲进房间,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几个月前在她的生日
Party上她与朋友们的合影。手指着一个个子高挑,挂着明亮笑容的女孩,她心思重重,一脸严肃地告诉我:“
妈妈,凯琳好惨,她的爸爸要与她的妈妈分开了,正在卖他们的房子。以后她妈妈带着她和她的弟弟,连一个单元房也买不起了,只能租房住。她妈妈有关节炎病,不能工作,以后她们都没钱生活了。她妈妈说她们只能搬到乡下亲戚家去住。凯琳现在整天闷闷不乐,有时还流泪。她不想离开这里,离开我们。”
女儿进一步说,“我们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各自回家问问爸爸 妈妈,谁家有空余的房子能让她们住。我们还要给她捐一些钱。我们不愿意看见她不高兴,也不想让她走。我们要帮助她。”
好大一个计划,好厚一份爱心!我惊讶而又欣慰地望着刚满13岁的女儿。
父母的离异也许出于无奈,但对子女的打击却是何等惨烈无情!感谢这个社会,学校和这些家庭教育出这样一群有爱心的孩子,虽然她们的想法显然单纯幼稚,她们的计划也许不切实际。父母的离异,家庭的破碎带给一个孩子精神上的打击和痛苦,以及由此而来的经济上的损失和生活的改变,岂是一群热心又有爱心的孩子们有能力弥补的?
我赞赏女儿的爱心,告诉她,她们应该也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帮助凯琳。比如朋友们可以多接近她,安慰她,邀请她到家里来玩。也可以凑一些钱,买个礼物送给她,使她看到礼物,就想到自己不孤单,有很多朋友关心自己,陪伴自己。还可以请有过类似不幸经历的同学去开导她,帮助她坚强地渡过这个难关。如此种种,我会尽力支持她去做。孩子们所能给予这个不幸家庭的经济援助只是杯水车薪,微乎其微,然而,她们可能给予凯琳的精神上,道义上的支持却是难能可贵,不可低估的。当然,凯琳家也会得到一些社会的经济援助, 孩子们不必过于忧虑。
今天,女儿又告诉我,两星期后是凯琳的生日。她和朋友们已计划凑出自己积蓄的零化钱为凯琳开一个生日Party,她们要让凯琳和自己一样,拥有一个快乐的生日。
我衷心希望,凯琳能暂时忘掉家庭的不幸与烦恼,在朋友们的爱心陪伴下,渡过一个愉快的生日。
2003年9月于澳洲堪培拉
悲壮抗 SARS (“非典”) ¤ 湘平
在今年年初那些 SARS 猖獗的日子里,我日日夜夜关注着北京,广州,香港,台湾乃至全球的新闻。我的心紧系着我的同胞和同类的安危,更为同胞们所作出的努力,奉献和牺牲而骄傲。
作为一个医学研究人员,我深知一种新的病原体的出现对人类蕴藏着多么大的威胁。从其产生,到被认识,被遏制是一个漫长而艰辛,充满牺牲的过程。从致命的结核病的出现,至抗结核药雷米封的发现;从对细菌感染一筹莫展,坐以待毙,到青霉素的诞生,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今天我们还面临着爱滋病和种类繁多的癌症的威胁,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挑战。
作为一种急性传染病首先发生在中国的两岸三地,中国人在抗 SARS 的战役中首当其冲,扮演着一个十分悲壮的角色。人们常常有这样的经验,对于一种不能明确诊断的感染性疾病,在排除细菌感染的可能性后,又找不到其它病因时,医生多半会告诉我们,可能是病毒感染。而至今为止,医学对病毒性疾病知之甚少。试想想,在流感等病毒性传染病高发的冬末春初,当 SARS 这种状似感冒,肺炎的症候群始发于单个病例时,很可能会被忽略或误诊。然而, SARS 以罕见的蔓延之势,以惊人的吞噬之状挑战人类。哪怕有一名病例,就可能在整个城市流行。一种疾病如此大面积地波及医护人员,是闻所未闻的。这样一场恶战,迅雷不及掩耳,人类根本无法以常规的速度去探索它的病原体,传播途经,预防和治疗方法。严密隔离,切断传播,医护人员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去参战,去奉献。政府和人民万众一心,竭尽全力与魔鬼抢时间,争速度,夺生命。何其悲壮!可歌可泣!
我可以理解人们将 SARS 视为洪水、猛兽、瘟疫,却难以接受在 SARS 流行期间有些人对中国人民的指责,把 SARS 在全球的发生,发展和蔓延归罪于中国。我们在这场天灾之前别无选择。然而,中国人民付出的代价和牺牲,却为全人类探索了道路,积累了知识,经验和教训。正是基于这些经验,中国的近邻越南才能够在短时间,小范围内控制疫情;正是有了这些教训,同处亚洲地区的其它国家,包括与中国通过旅游探亲过从甚密的澳洲才得以免灾。
今年年初这场 SARS 在中国,在全球的流行已经成为历史,而人类战 SARS 之役却刚刚开始。我相信,医学史册将会记载,在人类抗 SARS 的大战役中,中国人民迈出了如何艰难而坚强的第一步。
2003年9月于澳洲堪培拉
相识相知都是缘 ¤ 湘平
听朋友波尔说,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工作生活在坎培拉,至今已三十多年。他有一些相识相知二、三十年的老朋友,组成了一个俱乐部,忙时每一两周,闲时隔三差五聚在一起。这样的友谊,令我好生羡慕。
我可没有这样的幸运。不知是命里注定,还是性格使然,我一生中的多数时间漂泊不定。无论与父母兄妹,还是师长同学朋友,总是聚少散多。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有缘结识了许许多多的朋友。
我的小学、中学、大学和研究生的不同阶段都在不同的城市渡过。至今我与那些城,那里的人,还有着山水隔不断,岁月磨不衰的牵连。每次回故里,除了家人,我第一个要看望的是我的中学时代的挚友,如今疾病缠身的小苏。虽然我们的处境已大不相同,却能相知如初。我的许多大学同窗,包括四年同居一室的好友杨欣,如今在太平洋的彼岸,我们只能通过电波网络保持联系。
去年夏天,我们77级同学好友从全国各地,五洲四海再度相聚在黄浦江畔的母校,实现了“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的毕业诺言。和我在北京期间一同从师王振刚教授的师兄 师弟妹,如今分散在世界各地。平时我们以王老师为轴心联着网,有机会则一同相聚在北京。理所当然,我和我十多年前在昆士兰大学的导师和同学们更能常常聚首。不久前欣喜地得知,与我们同时来澳留学的小陆,已经功成名就,成为名专家教授,澳大利亚国家科学院院士。而我们仍然叫他“小陆” --
因为有缘成朋友,不以成败论英雄。此外,我还有许许多多在不同的城市因工作、旅行、开会而结识的朋友,相处时间或长或短,交情或深或浅,联系或多或少,他们都常常鲜活在我的记忆里。
从举家搬来坎培拉,至今已四年有余。我很欣慰我们又在这里建立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朋友圈子。在儿子与女儿的同学和朋友的基础上,我们有了很多家庭间的朋友。饭后散步,我们常常会走访邻里的朋友。尤以为幸的是,我最近结识了一群有着共同兴趣,爱好舞文弄墨的朋友,从而唤起了我自幼的文学梦,激发了我长期蕴藏的倾诉欲。与家庭和事业一样,友情向来是我生命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尤其到将来,当儿女长大远离,自己解甲退休的时候。但愿这种友情能与岁月共存,与时日俱增,延续三十年,五十年,假如我的生命还有那么久长。
相识相知都是缘。但愿“缘” 远流长。
2003年9月于澳洲堪培拉
清月
——亦和周昕君<<残星>>
¤ 湘平
和风阵阵月光好,
虫鸣声声夜色清。
悄然移步避陌客,
浅唱低呤盼知音。
悠忽尘世过半生,
咫尺天涯尽乡亲。
闲观红霞映落日,
更赏清月引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