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线,游子衣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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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平
我穿着这件乳白色的手织毛衣,常有朋友由衷地称赞:“这毛衣真好,真合身。是你织的吗?”
我总是不无骄傲地告知:“我哪有这能耐?是我妈织的!”
我的衣柜里,箱子里,还有十几件各式各样,五颜六色,厚薄长短不一的手织毛衣。每一件都是母亲一针针,一线线,千针万线织成的。我深知织成一件毛衣所要付出的时间与艰辛。尽管我从小在针针线线上颇有悟性,童年无事与小夥伴聚在一起时织出的手套、袜子和帽子也象模象样,长大后却借口学习、工作忙,再不愿把时间花在这种“慢工出细活”
的织毛衣上。在有兴趣时也只肯花半天、一天的功夫用缝纫机缝制衣物,急功近利,立见成效。偶尔兴起,买来毛线与织针开始为孩子织毛衣,却总是虎头蛇尾,经月经年不能完工,成衣的速度远赶不上孩子成长的速度,只好作罢,也从此不再尝试。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的双手总在缝缝织织,没有闲着的时候。说起来,母亲是个独生女儿,小时侯虽然家境不富裕,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娇纵中长大。然而,由于后来的政治、社会原因,母亲在成年后却历尽坎坷,不得不独自一人挑起全家的生活重担,把我们兄妹四人拉扯大,还给外婆养老送终。母亲是会计师,白天上班,挣来微薄的工资维持全家最低水平的生活和我们的学杂费。每天晚饭后,她便无一例外地坐在灯下,缝补编织到深夜。她从不去看一场电影,哪怕是工作单位发的电影票,也总是让给孩子们去看。我们床上的被子、蚊帐都是母亲用手工一针一线缝成的。我们穿出去的衣服,虽然旧,却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整整齐齐。手巧的母亲有时会用两块花手帕,或一点边角布料,为我或妹妹缝成一件裁剪合体、新颖别致的小圆领衫,穿出去令小夥伴们□慕不已。那年头毛线不多见,母亲就用棉纱、线为我们织衣裤,甚至袜子。母亲以她会计的精明算计家中每一分钱的出入,用她勤劳的双手夜以继日地劳作,为了维持全家的生存、温饱与尊严而呕心沥血,含辛茹苦。
多年来,也许母亲已经习惯了手不释针线。在我们长大成人,经济条件好转后,她不顾我们的劝阻,还是不停地缝与织。儿女们知道,强调“用几十、上百元就能买一件毛衣”
的事实一定会让母亲伤心,恭敬不如从命,只好听便母亲。无论是坐在电视机前,还是全家围在一起聊天时,不论是在自己家,还是到儿女家作客,她从不让双手闲着。织好儿子、女儿的,又织女婿、媳妇的,孙子、外孙辈的当然更要优先用上好的毛线织。母亲还在织好的毛衣上匠心独具地随手用五彩的丝线或毛线缀上一枝花,几片叶,一只小蝴蝶,或一个小动物,新鲜别致,栩栩如生,最受我女儿的青睐。翻开孩子们小时候的照片,有好多张都是他们神气活现地穿着外婆织的,或淡雅,或鲜艳的小毛衣套服照的。
这些年来,每次我回家探望母亲,她总会让我带回几件新织成的毛衣。那年母亲来澳洲探亲,打开她的小小的行李箱,竞有为我们全家四口织的十几件毛衣,而她自己的衣物则简之又简地包成了一小包。可是,逐年长大的孩子们已经随乡入俗地穿惯了柔软、耐磨、好洗的棉质绒衣裤,加之我们多年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城市,一年中穿毛衣的日子甚少。每每看见母亲将那些孩子们没穿过几天的毛衣重新拆织加大时,我总为母亲付出的艰辛劳动而心痛和惋惜。无奈不能劝告母亲停止织,我只好让她不再织孩子们的,而改为全部织我的,我自信最懂得和珍惜母亲这千针万线的价值。母亲住了六个月,将我的旧毛衣拆织一遍,又添加几件新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到今天这个时代,许多人表达慈母之心的方式已不同往昔。我的母亲却执著地用她的“
手中线”,以“ 密密缝” 和细细织的方式寄托对游子的慈爱与牵挂。这些无价的千针万线将陪伴我的一生,成为我终身保存,受用不尽的财富。
2003年12月于澳大利亚堪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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