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袋鼠隨袋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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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嫻
從前有一個台灣人,大概五十年前吧! 她的名字叫徐敬嫻。認識她的人都
叫她嫻嫻,她也頗喜歡人家那麼叫她。就這樣嫻嫻來、嫻嫻去地叫了二十多年。有
一天她愛上了一個馬來西亞籍的潮州人,嫁給了他,因為他姓陳,成了陳太太。陳
這個字在閩語裡唸‘蛋’這個音(拼音 Tan),所以在馬來西亞,人家叫她蛋太太。
他們夫妻倆本在馬國定居,按照當年台灣的慣例,出國前護照上就加了夫姓,成為
陳徐敬嫻。用當時沒一定標準的拼音拼成Tan Huse Djin Dsen,讀起來是‘蛋熟浸
鹹’怪繞口的。講了半天,那個人就是我。
在馬來西亞住了好些年,為了工作就入了籍,成了馬來西亞的公民,中文名
字就在護照裡消失,代而為之的是讀似‘蛋熟浸鹹’的一串音成了正名。後來在偶
發的一次政治事件中,丈夫狠起心來帶著我們一家老小(其實只有他、我和兒子三人
而已)移民澳洲。澳洲是個英文國,所以照英文文法我那讀來似蛋的姓就放在名字的
後面,成了熟浸鹹蛋。
西方人要唸我的名字就麻煩了,一會兒把我叫成我爸的名徐君憲蛋,一會把
我叫成我哥哥的名徐敬萱蛋。的確,徐敬嫻、徐君憲和徐敬萱用中文講都可編個繞
口令,何況抑揚頓挫不分的西方人。所以我給自己賜了一個英文名字“HOPE”,意
思是‘希望’。讀起來是‘侯圃’,不管是希望蛋或是侯圃蛋都比熟浸鹹蛋來得好。
到此時,我的文件上簽上的名字讀起來是‘侯圃熟浸鹹蛋’。
我們的古訓說: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已經改過一次國籍。
要再次改國籍,我自己都不忍。兒子與丈夫都先後宣示效忠澳洲,唯有我一人來來
去去還用著馬來西亞護照,到處申請簽證。本來想尊古訓等丈夫死了再從兒子的國
吧,但想想丈夫要死不知要好多年呢! 經過了十三年慎重的考慮,我終於同意申請
為澳洲公民。
首先,花八十元就改了名字,把HOPE列為正名,保有父母給我的敬嫻為中名,
去掉了本姓只保留了夫姓,丟了母姓。有一句話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我是既更名又改姓,還好我本來就不是個大丈夫,小小女子也! 但是親密的朋友依
然叫我嫻嫻,那個我還未曾站未曾坐時就有的名字。
宣誓成澳洲公民時,那場面是非常莊嚴地。那放棄母國、夫國的心情是悲壯
地。前一天去剪了一個豪放的髮型,穿了一身正式的套裝,有點像去參加喪禮的悲
凄、婚禮的欣喜和國宴的慎重。當我舉手讀宣言時,那激動的淚水已爬滿了面頰。
唉,穿得如此整齊,怎麼就忘了帶手紙呢!
典禮完畢時,有個採訪的記者問我是否可以接受電視新聞訪問。
"當然可以嘍!"。
被訪的問題千篇一律:“你為何決定成為澳洲公民?”,“你喜歡澳洲什麼?”,
“你有何感受?”
“我爸爸告訴我,中國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是嫁袋鼠隨袋鼠,今天
嘛,我太感動了!太激情了!我熱愛澳洲!這兒物產富饒,國富民安,善良的澳洲
人,新鮮的空氣,便宜的牛肉紅酒”我雖然講得如我以前寫作文那般八股與肉麻,
但是的確是真心。我對著鏡頭做出一個微笑,希望沒有照到那瑩瑩的淚光。
第二天好多朋友打電話給我:“哈,看到你的訪問!恭喜你!你說了一大套,
我們都沒聽到,只興奮的叫,看哪!嫻嫻,那是嫻嫻在電視上!唉,你到底講了什
麼?”
“那不重要!我看起來怎樣?化妝有沒有糊掉?”
“沒有!很好看,頭髮比平常好看,衣服也好看!”
“那就好!那就好!”
我的髮型師還力勸我去要一份新聞COPY 給他做紀念。呸!用我的賣身契做
你的宣傳廣告,乖乖,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