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佛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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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
“你与我佛有缘。”──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是在“亨和斋”。其实,与其说
我“与佛有缘”不如说我与“亨和斋”有缘。
“亨和斋”名字的由来据说颇有讲头儿,当然与佛教有关──有一位佛教徒曾经给
我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惜时过境迁,人老珠黄,我忘得乾乾净净。
“亨和斋”是一家专供素食的餐馆,曾经开在距离悉尼中国城约一、二百米的乔治
街上,门牌为7XX号。早已关门了。不过,“亨和斋”可不是一般的素餐馆,它的存
在和消失都与“佛”有关,而且充满着神秘的色彩。
提起我与“亨和斋”的缘分,那是1990年的事。之前,我正孤身一人在堪培拉居住。
1990年元旦,住在悉尼的表姐打来电话向我问候新年好,同时对我建议,与其闲在
家里无所事事,不如到悉尼与亲友一起凑凑热闹儿。高兴打工挣点儿钱,不高兴看
看华语电影,去各种各样的俱乐部散散心。我当时囊中羞涩,不好意思空着手与亲友
聚会,便提出,如果她能在悉尼给我随便找个工作,我就去。
第二天,表姐就来电话说,她在中国城附近的餐馆给我找了个工作──那里既需要
一个服务生,也需要一个帮厨。我欣然前往,并准备住在原北京的老朋友老史家。.
表姐和我一起来到了“亨和斋”,立即得到“亨和斋”老板娘的热情招待──先是
茶水、后是午饭,像是招待久违的朋友一般。我因此感觉,表姐是这里的常客,也
是老板娘的朋友。
“亨和斋”老板娘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是新马华人,称得上漂亮:身材丰
满匀称,眼睛大大的,眼光柔和亲切,一副观音菩萨似的脸庞总带着微笑。
当表姐提到我就是她介绍到这里打杂的人时,老板娘颇有点惊讶问我:“你的年龄、
你的样子──文质彬彬、老成持重,像个到这里来就餐的教授,怎么能干打杂儿的
活儿呢?”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表姐大概向您介绍了我的情况。您别看我的外貌不
是干餐馆儿的料,但我认为餐馆里的活儿也难不到哪儿去。我只是想挣点儿钱,您
不用客气,只管派我干就行了,相信我能干好。”
“你表姐说你的英语不太好,广东话也不会说,加上你这样子,不适合在‘外面’
干,到‘后面’厨房里打杂儿行吗?”老板娘试探地问我。
我那年四十三岁。经过中国“文化大革命”的风风雨雨,走南闯北多年,又在中央
某部机关工作了十几年,我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比我实际年龄大多了。
“没问题。”我肯定地回答,“我曾经在农村‘插队’多年,什么脏活儿、累活儿
都干过,厨房什么活儿都不在话下。”
来到厨房,老板娘把我介绍给厨师──她的丈夫──餐馆的老板。老板似乎是个很
严肃的人,很乾净、利索、精干、年轻,也是新马华人,眼睛似乎小点儿,个子比
我略微矮点儿,很自信。
由于老板的样子有点严肃和自信,而且沉默寡言,给人以敬而远之的印象,加上他
虽然在“亨和斋”当老板,每天早上至午饭前还去某个服装批发公司打工,所以,我
在以后的时间里与老板娘交往较多,很少与老板交谈。
老板问我能干什么。我告诉他,能炒几个菜,油炸、切菜、洗碗、搞卫生都可以。
他便让我试试切菜。我当着表姐、老板和老板娘的面儿,挑选了把菜刀,拿起土豆、
胡萝卜,切起了丝儿──在家常干的活儿──我的刀上功夫没得说,切、旋,既可
以快,也可以薄。
老板娘看着我熟练地干着,便问:“看样子,你像是在餐馆厨房中干过。”
我回答:“我的确没在餐馆中干过,但从九岁起就在家帮父母下厨房干活,什么和
面、蒸馒头包子、烙饼、焖饭或捞饭、切菜、□肉炒菜反正难不倒我。现在没了老
婆光棍一条也饿不着。”
“那你就在厨房做‘执码儿’吧,闲下来时洗洗菜、刷刷碗碟儿。”
“可以。”
于是,我的工作就这么定下来。说好工资每小时X元──节假日没双薪,付现金,
包饭──厨房里的吃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是不许带走。
“亨和斋”“后面儿”──厨房里只有三个人:厨师、我和一个油镬。“前面儿”
──餐厅有两个人:老板娘和一位黑黑胖胖的女青年(服务员)。在悉尼上学的老
板娘的小弟弟有时候也来吃饭,顺便搭把手儿──里外都干。
由于这是个真实的故事,以下的叙述我就用“老板、老板娘、油镬、黑胖儿和小弟”
称呼“亨和斋”里面的工作人员。
工作之余,老板娘带我熟悉了一下“亨和斋”的全部情况,包括浏览了“亨和斋”
角角落落。
“亨和斋”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前面是餐厅──可以接纳百人同时吃饭,后面
是厨房,厨房后面还有一间很大的冷库、一小间淋浴间和一小间厕所。还有个后门
直通大街。楼上也有餐厅──可接纳四、五十人同时就餐,有个厕所、有个小仓库、
有一很大房间──堆放床、被褥等,但没有人住──据说过去是餐馆伙计们住的。
还有一间佛堂──比下面的餐厅还大,里面没有椅子,只有供桌和佛龛──上面陈
列着弥勒佛、观音菩萨、济公、关公等等。佛堂估计至少可以容纳一百多人。
老板娘叮嘱我:未经允许,不要进入佛堂。如果老板或她让我到这里取东西,直来
直去,不要动佛堂里面的任何东西。
我连连答应。
这个佛堂只有南面一扇窗户,还蒙着厚厚的窗帘儿,光线极暗,加上香烟缭绕,给
人一种阴森森的神秘感。
我感觉这个“亨和斋”恐怕背景非同小可。
“亨和斋”是素餐馆,供应的当然是素餐──这里的素餐与一般的素餐不同,不仅
禁酒和各种动物的肉,禁交尾过的蛋,甚至包括一般的冰激凌、葱、韭菜等。乾脆
说,就是只供应他们教会中吃的斋饭。
“亨和斋”的工作人员中,除了我和那个油镬,其他都是他们教会中人。油镬是个
精明强干的小伙子,来自马来西亚,开始是旅游身份,后来留下来在悉尼华人餐馆
中打工数年,虽然“黑”了下来,但学了一手活儿──切、削、油镬、炒菜样样行,
也攒了不少的钱。
油镬可不是个素食者,三天两头地出去解馋(吃肉)。有时还一个劲儿地拉我去,
非要请我吃个痛快。我告诉他,我生来就喜欢吃素,家里吃荤,从来就给我做素食。
开始他根本不信,认为我是为了攒钱,后来甚至认为我是讨好老板一家人(他们当
然喜欢与吃素的人交往,更喜欢雇佣吃素的人)。后来我的表姐来就餐,郑重说明我
是从小吃素食的人,油镬才真的相信了。
老板娘听我表姐的说明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专门和我谈了一次话。尤其是
她听说我父亲的家族过去祖祖辈辈都信奉佛教,我的外祖父一家信奉道教,惊叹不
已。当听到我的叔祖也是生来、而且一辈子都吃素食后,她万分感叹地说:“老骥,
你与我佛有缘。你家世世代代都与佛有缘──这是肯定的。我甚至怀疑你是罗汉转
世──所以身边‘待’不住老婆(我当时离婚多年)。你的相貌与众不同──我会
相面,你的脑门儿显示了你简直就是活脱脱罗汉转世──但是没有开窍──如果你
被我佛指引修行,可能会睁开慧眼──就在你的脑门儿里,可惜你、我都看不到。
我感觉你也很有慧心──你应该加入我们的佛教。”
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说我“与我佛有缘”,觉得很好笑,随即说:“我什么都没有。
我从小喜欢吃素食,只是因为一吃荤东西就恶心罢了,绝对不是一点儿也不能吃,只
要做得不腥的鸡肉,我也勉强能吃一口。这与佛无关。我家过去是蒙古族贵胄──世
世代代都信奉佛教,也不稀奇。我也不信佛。”
“这是你从小受共产主义教育的缘故。你需要有人指点迷津。”老板娘十分认真地
说,“你愿意不愿意我给你讲一些关于我们佛教的知识?”
“谢谢,不用了。我在学习文学时接触过一些佛教知识,包括释迦牟尼的简史、创
立佛教的过程和佛教的教义。我对进一步学习佛教丝毫没有兴趣。”
“我们的佛教不同过去的佛教,而是佛、道、儒……”
“所谓的五教合一,对不对?”我实在不喜欢听人说教,便打断她的话。“大概是
中国大陆一度风行的‘一贯道’吧?对不起,我对任何教义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如
果有机会从文学的角度研讨交流一下儒家经典──“四书五经”、或者道家经典──
《逍遥游》什么的,那倒可以。”
老板娘听后有点不自然。因为“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易经》《尚书》《诗经》《周礼》《春秋》)和《逍遥游》她都没读过,只听说
过书名。其实我只读过部分《论语》《诗经》《春秋》《孟子》《逍遥游》,其他书
我也没读过,只是感兴趣。
虽然这次谈话老板娘对我很失望,但我看得出,她对劝说我入教不死心。
我在“亨和斋”工作期间,悉尼老是下雨,连绵数日,忽下忽停,有时雨大得马路
上的车辆都不得不停下来──看不见路也看不见前面的车辆和行人。我住的朋友老
史家在Tempe,离中国城很远,需要步行两、三条街和坐大约一小时的火车。
第一次遇到大雨下班回家时,老板娘要把她的雨伞借给我。我婉言谢绝了。因为我
要拿走她的雨伞,她也没的用了。她家离餐馆也很远。有意思的是,在我回家的路
上,当瓢泼大雨下个不停时,我不是走在路边有廊子的商店旁,就是坐在火车上。去
车站和下车走在那两、三条街上时,不是雨停了就是雨点儿小得根本淋不湿衣服,所
以我回到住地时衣服一点儿也没淋着。
第二天老板娘见我歉意地问我昨天夜里回家是不是淋坏了──因为她遇到的风雨太
大了──把她的伞都刮坏了,衣服也湿了不少。我把遇到的情景告诉她时,她竟然
认真地说:“那是佛在保佑你──这证明你真的与我佛有缘。加入我们的佛教吧。我
佛不但能保佑你,也能保佑你全家。”我表面上笑呵呵地客气地说:“那是托您的福。
弥勒佛怎么知道我这个草民呢?”心里却说:“这是哪和哪呀!天气的变化与你们
的弥勒佛有什么关系?”
说也怪了,那段时间里,每天早上我上班时都不下雨或者下的小雨不值得打伞──
我也懒得带把伞,白天雨下个不停,晚上回家都是倾盆大雨,而我总是遇到与第一
天的雨夜相同的情况──所以我从来没有被淋湿过。不过,我再也没同老板娘说这种
奇怪的现像,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说出去,她一定说是佛在保佑我,还会劝我加入她
的教。
在“亨和斋”工作了几个星期后,老史抱歉地通知我,希望我找地方搬走,因为他
的老婆要回来了。(我到他家住时,他的老婆回马来西亚探亲去了。)老史当时的
生活境况也不太好:他自己没有房子,承租的三间房子中,两间转租给留学生了,我
和他住一间房子里。我当然不会让他为难。立即答应在他老婆回到悉尼前一定搬出去。
往哪儿搬呢?我首先就想到“亨和斋”楼上东北角儿的那间空房──不知道为什么,
当时里面装着不少的床、被子、褥子和毯子,就是没有人住。我准备和老板娘谈谈
──她那观音菩萨般的面容可能很好说话。我准备付房租。
次日休息的时候,我把想法同老板娘说了。老板娘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我不同意
你住。那间房虽然以前住过人,但后来很久没有人住了──因为住过的人都说,那
里经常闹鬼──你看,我和我的丈夫、我的弟弟都没有自己的房,也不敢住在那儿,
而是租房住。我劝你也不住的好。现在悉尼找住房不难,你还是到其他地方找房吧。
你出了事我不好同你的表姐、你的父母交待。”
听了她认真严肃的话,令人感觉闹鬼一事不是托辞。不过,我是个无神论者,便恳
切地说:“我到悉尼时间就这么几周──这几周都在您这里干活,到了外面,两眼
一摸黑,不知道到哪找房,也不再愿意麻烦亲友,我不怕鬼,何况,我没做亏心事也
不怕鬼敲门。您就叫我在那间房子里住下吧。您要多少钱的房租随您,每周就在我的
工资中扣除。您看如何?”
不知道是我当时可怜巴巴的样子感动了老板娘,还是她本来就心地善良、待我──
她的雇工好,随即说:“我佛慈悲。你实在找不到地方,就到那里住好了。我也不
要你房租,晚上也帮我看着点儿店门──因为以前有过小偷光顾。不过说好了,那里
闹鬼,你出了事我可不负责──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
“那就谢谢您了。”我非常高兴地说,“我睡觉很轻,下面有动静,我一定会醒。
我会看好下面的餐馆和厨房。”
随后我便搬进那间房里去住了。我管那间房子叫“伙计房”。
我住进“伙计房”不久,这事就在老板娘一家和她的一些密友(都是她教会中的人)
中传开了。
一次大家一起进餐(餐馆开门前,我们都一起进餐)时,老板娘问我,在“伙计房”
里住了这么多天了,晚上遇到鬼没有?我回答,没有。她又问我,梦见鬼没有。我
回答也没有──整天累得要死,躺下就睡得很香,哪会梦见鬼呀!
大概老板娘的女伴儿讨好我,插嘴道:“我观察你的相貌,你是个贵人──妖魔鬼
怪当然躲着你了。”
“贵人?”我奇怪地问,“你是指什么贵人?”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贵人”是指
旧社会尊贵的人或者古代皇宫里的封号和女官人。
“我们教里所说的贵人,是指有神佛保佑、自己并不一定有福气,但能给别人带来
福气的人。”随即又问我:“难道你什么都没梦见过?”
我想了想说,似乎有一天夜里梦见过穿着一身白纱、头戴白纱巾的女人在我的身边
一飘而过。
老板娘插话:“是不是青面獠牙,眼露凶光,或者耷拉着长舌头?”
我笑着回答:“不,面容记不太清楚了,但感觉很慈祥,也很美──大概这就是你
们说的鬼或者狐狸精吧?但我有一身正气,可能把她吓跑了。”(我真的梦见了,不
是瞎说──其实,一个男人梦见穿白纱、漂亮的女人──或者他心中的白雪公主恐怕
是常事。)
没想到老板娘睁大了眼睛兴奋地说:“那是观音菩萨显灵呀!佛堂(就在我住的隔
壁)里面供的观音菩萨就是这个样子。你真的与我佛有缘,这是菩萨在保佑你,当
然不会有鬼打扰你了!”
在坐的其他人(估计是他们的教友)也随声附和,同时还露出□慕的表情。
我凑热闹地说:“那我就是福星高照喽!”心里却说:“随你们怎么说吧,我就是
不信鬼神!”
不久,老板娘的小弟弟(以下简称“小弟”)学业结束了。也不想继续学习,跑到
“亨和斋”来打工,挣了钱,便陪女朋友或者其他年轻朋友玩儿去了。听我说“亨
和斋”楼上没有鬼,又有我陪着,他也退了原住房(能省不少钱呢),跑到“亨和
斋”楼上和我住在一个屋里。
小弟似乎在给他姐姐铺路。一个星期以后,老板、老板娘夫妇也搬到楼上住。开始,
小俩口儿睡在佛堂里。后来把楼上的仓库腾空,小俩口儿就住进仓库。
后来油镬(他也是这个教的教徒)也提出住进我与小弟的房间。老板娘也同意了。
我有一次开玩笑似的问老板娘:“你住进‘亨和斋’后,梦见或遇见鬼了吗?”
她微笑地说:“有你这个贵人在,鬼还敢来打扰我们?”
我什么时候成了他们佛教中的“贵人”──真有意思──不是拉我入佛门之前的客
套话吧?
我真见过两个留学生入他们的教。那是一次午休的时候──我有个午睡的习惯,我
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听到隔壁佛堂里老板娘在轻轻地与人说话。实际上我睡觉的时
候噪声倒不能打扰我,宁静环境中的低语却能惊醒我。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躺在床
上竖起耳朵听──老板娘似乎在“讲道”。这个佛堂有四扇门,其中两扇门是开在我
们的“伙计房”里。这两扇门正好就是佛堂中供桌(摆着佛像的台子)后面的左右两
扇门。说也奇怪,这天有一扇门是虚掩着的。好奇心使我光着脚悄悄地走到门缝前往
里看。
老板娘背对着佛像盘腿坐在一个圆垫子上,两只手自然地放在大腿上,看不见她的
脸,嘴里讲着大概是佛教戒律的内容。两个华人面孔的年轻人跪在圆垫子上,双手
合十,神态虔诚,穿着打扮像是当时中国留学生的普遍装束。中国正统教育出来的我
觉得很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出家”?这就叫入(佛)教的仪式?
后来我发觉,老板夫妻俩和小弟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每天入睡前最后一件事就
是拜佛、进香。
时间长了,我还注意到,从澳洲全国各地来到“亨和斋”吃饭的人,大概他们有什
么联络方法,一见面搭讪上两句就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教中人,便在“亨和斋”吃饭
免费了。(当然也有一定要付款的人,“亨和斋”也收,但看得出收得勉强。)而且,
如果他们的教中人提出在“亨和斋”过夜──不论是多少天,都免费在佛堂中睡觉,
“亨和斋”老板娘也给他们准备好被褥──我因此知道原来“伙计房”中为什么有
那么多空闲的被褥了──那是前任“亨和斋”老板(台湾人)、他们教中的“前辈”
留下来的被褥──在我住进“伙计房”前都拆洗得乾乾净净的放在那里。有意思的
是,留宿的,无论是男、是女,都在佛堂里挨个地排着“队”睡觉──个个儿都老
老实实的,相互之间从来没有越轨的行为,包括夫妻一起留宿也老老实实的。我猜
大概是怕亵渎神灵──佛堂中供奉的佛和神仙吧?
我因此分析,“亨和斋”可能是这个宗教的聚集点儿──他们曾在佛堂举行过会议,
多少人不知道,恐怕不会少──佛堂至少能容纳一百多人,开过多少次会,传道讲
经多少次,发展过多少新教徒,我也不知道。因为这种活动都在我们厨房工作最忙
的时候:中午12点到下午2点(我们正在做午饭),晚上6点到8点(我们正在做晚饭)。
我也不想知道这些情况──因为不感兴趣。
不过,我曾经担心“吃白食”的人多了会影响“亨和斋”的生意,当然也会影响到
我们做伙计的工资。便问老板娘:“你们的教友老来‘亨和斋’吃‘白食’,你不
怕亏本儿?”
老板娘笑眯眯地回答:“我们广交佛缘还来不及呢!教友来了只会给我们生意带来
福气,我们的生意会越办越好。如果生意不好,那是我们经营的问题,与他们来没
有关系。而且,来了就是佛缘,也是我们积德行善的好机会。”
我很佩服老板娘的见识,“亨和斋”的经营也确实像她说的那样。我在那里工作期
间,似乎生意越来越好。我来时她与丈夫刚买下来这个餐厅──是从他们教会中的
“前辈”手里买的,当时他们还没有车,后来生意好了,他们攒足了钱便买了一辆汽
车。还请我去看过一次电影,到西人的咖啡店喝过咖啡。(我也不明白“亨和斋”有
的是咖啡,干嘛跑到外面去?也许要的就是这个“派”吧?)过春节时,他们还给我
一个小红包。
自从和老板夫妇、小弟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彼此感情越来越近。为了替老板省钱
(他们也不在乎我有没有“执照”),“亨和斋”的照明电、上下水、卫生间马桶
出了问题,我就帮他们修好,也不要他们钱。老板夫妇发生口角,(老板娘虽然年轻、
漂亮,但一直没有生育,据说是老板娘小时候受过伤。为此,老板常心情不好,小
俩口儿心里都有个疙瘩。)我便给他们小俩口儿劝架──我比他们都年长十几岁。他
们还挺给面子的。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月过去了,我的父母回堪培拉了,弟弟妹妹们打电话叫我回
(堪培拉)家。我很不情愿地把这事告诉了老板娘,请她准备另请厨房伙计。她嘴上
说好,但脸上显出难过的样子──看得出来,她有点儿舍不得我离开,但也不好意思
说出口。
说也怪了,我离开“亨和斋”的前两天,餐馆的生意出奇的静──非常异常:一天
也没有三五个人来吃饭。我们厨房准备的菜都没用上,老板、我和小弟闲着聊天儿,
老板娘也时不时地进来与我搭话──都是将要告别的内容。离开悉尼的前夕,“亨
和斋”更冷冷清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吃饭,加上这天的天气有点儿凉,每个人都
感到寒意。最后还是老板娘会解“天机”:这是佛的意志──因为我要走了,佛认为
我在“亨和斋”工作一直很辛苦,让我好好休息两天。
回到堪培拉后,我一直很想念“亨和斋”的朋友(我把老板娘和伙计们都当成我的
朋友了)。后来,我两次去悉尼办事时,中午都到“亨和斋”去看望老板小俩口儿。
每次他们都热情地让我在那里吃饭,还让我晚上在那里留宿,而且坚决不收我的钱。
另人不解的是,我每次去时,老板娘都让我到厨房里去吃──就像我在那里干活儿
时一样,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她还说:“今天生意特别的好,你看,外面都坐满了。
我心里说,今天一定有贵人来,要不然生意怎么那么好呢──你就来了。”我当然
认为她那是恭维我,赶紧谦虚地说几句客套话。老板娘忙“前面”时我问顶替我工
作的小张。小张也说很奇怪,当天的生意就是比往日好得多。
为此,老板娘走时再三叮嘱我抽空来看她们。当然最后临分手时总说:“你与我佛
有缘,我们相会就是佛缘,你什么时候悟透这缘分,就参加我们的佛教吧。在这里
你会发挥出难以想像的作用。”
她说的简直真让我有点儿迷惑了。
不过,我清醒下来,仍然认为这是迷信。
大概我很多年没有参透老板娘说的“天机”,也一直没有去悉尼,更没有加入任何
宗教。
听表姐说,“亨和斋”没经营几年就转卖了。“亨和斋”楼上的佛堂也消失了。据
说那个教在悉尼某地盖起了一座很大的寺庙,叫什么名字表姐告诉过我,我忘了。.
1998年,我去悉尼中国城办事,想起了“亨和斋”,便到“亨和斋”旧居看了看。
那里被分成了两或三个店,楼底下原来的餐馆变成了一家杂志店,楼上光线很暗,
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我没有上去光顾。
──我的“佛缘”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