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餐渴饮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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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芳草
我出生在一个伟大的时代,新的政权,新的国家,新的希望。我们被称为共和国的
同龄人。然而,正是我们这些新中国的幸运儿,却遭受了许多的不幸。
从我们刚刚学会走路,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就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祖国的大江南北、
上上下下。当我们像一片拔节的麦苗,需要施肥灌溉茁壮成长的时候,却天灾人祸,
饥馑连年。
之后的十年,更是不堪回首。政客们利用我们初生牛犊,不谙世事,把我们推到文
化大革命的风口浪尖。造反有理,斗倒师长,摧毁文明,甚至打砸抢,代替了青少
年该有的尊师向学、助人为乐、品学兼优。在那个年代,有文化知识的被打成牛鬼蛇
神,拉出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学校关门停课,教师扫地出门,所有的文化设施
一律被革命的洪流冲刷得体无完肤。而后,我们这些“红卫兵小将”,文化大革命的
生力军,一声号令,一夜之间,被送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几年内,先后
两千万城市中学生离别父母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红卫兵”被彻底地赶出了政
治舞台,被茫茫的八亿农民的汪洋大海所吞没。我们的大好青春如同一把黄沙,被一
阵狂风暴雨吹得烟消云散。
从懂事以来到下乡返城,几乎占去我的全部青少年时代。儿时的记忆大多模糊不清。
唯独一件事,让我刻骨铭心。饥饿!那种饥肠辘辘时的期盼,饥火烧肠时的煎熬,
饥寒交迫中的难堪,饥不择食下的无奈,如同挥之不去的幽灵,时时在我的脑海里
打转,常常让我彻夜难眠,不得安宁。这些与其说是一种感受,不如说是多年来历尽
沧桑,饱尝人间冷暖,刻入我骨髓中的烙印。对饥饿的恐惧,这便是我的那个时代留
给我的饿怕了的后遗症。
故而现在的我,还是特别的怕饿,怕那种食不裹腹的味道。自然,也就好吃,爱吃,
贪吃,对吃有着无名的崇拜。但凡是与吃有关的一切我都抱有极大的兴趣。我不贪
恋山珍海味,但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只要是可食之物,一概来者不拒。
因为对饥饿的恐惧,只要有钱,恨不能分分厘厘都花在吃食上。家中的瓶瓶罐罐,大
柜子小坛子塞满了购买的、自制的、朋友赠送的、各处收罗的天南海北,五花八门的
各类食品。
一旦有地,便大肆开垦,屋前院后,边边角角种满几十种蔬菜瓜果,琳琅满目应有
尽有。我的植树标准只有一条:花、果、叶必须至少一样可食用。从桃、李、梨、柿、
杏、枣、到苹果、樱桃、枇杷、板栗、核桃、杏仁、八□、白果、葡萄、椿芽、桂
花、无花果。光柑桔类就种了五种之多。甚至还培育了几十株地道的四川汉源花椒,
以备缺了此物做不得麻辣川菜。
既有种植,必兴养殖。后院里,养鸡下蛋,挖塘喂鱼、养龟。见到青草就想养猪放
羊。如果不是家人阻挠,我定会扩大鱼塘,鸭鹅成群。
丰收的时节酿酒做酱不得不挑灯夜战,彻夜不眠。春播夏种,秋收冬作,一年四季
少有空闲。时逢亲朋好友,常以自家的蔬菜瓜果或自制的柿饼、辣酱、果酱、糖水
罐头相送。有时还用大盘小碟的家乡菜肴款待宾客。常常惟恐怠慢了朋友,而多加份
量导致菜多为患,一连几日都消受不了。
此外,我收集各式食谱、锅瓢碗盏、刀叉,菜板的嗜好也无不与骨子里的对饥饿的
恐惧有关。过日子,少不得柴、盐、油、米,饥餐渴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