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 曾崢


           (一)

    天灰灰暗暗的,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学校图书馆宽大的落地窗上,与图书馆内温暖如春、灯光通明仿佛形成两个世界。从家里经过遥远的路程回到学校,潇雪的裤管已经全湿了。进到图书馆有一个时辰了,仍感到丝丝的冷意从裤管浸入身体里。

    图书馆里一片肃静,偶然只有远处的职员工作室里传来渺渺的电话铃声。潇雪神不守舍地打开书本,眼睛仿佛在纸上浏览,却没读进一个字。

    忽然,图书馆管理员的一声“你是潇雪吗?”似乎才把她唤醒。她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有你的电话。”管理员说完就走开了。

    潇雪心里感到唐突:“谁会找我找到这里来呢?”她的心一下子扑扑地跳起来,“莫非是丈夫?”──他从前追求她的时候最喜欢做这些令人惊喜之事。她拿起了话筒,传来的却是她老板的声音:“没甚么特别的事,只是想起这么大的雨,今早你怎么回的学校。早上给你家打电话,你不在。下午放学时要我来接你吗?”

    “你怎么打到这里来的呢?”

    “先查到你学校的电话,又转了几个部门,想找总能找到吧。”

    ──为甚么是他,而不是丈夫呢?潇雪挂上电话心里想。

    下午放学时,雨仍是沥沥地下着,似乎永无休止。气温还骤然降了几度──严冬的雨季来临了。潇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车站走去,手中的伞被大风吹得前仰后翻、不停地转换着方向。她没有叫老板来接她,她觉得那样不合适。

           (二)

    昨晚,像往常下班一样,潇雪的老板送她回家。她曾多次婉拒他,但他总是说老板应该关照职员,何况只是顺路送她。这个理由既体面也合情合理。她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况且她心里并不喜欢夜晚独自一人乘巴士回家。

    车子很暖、很静,放着悠悠的老歌,唱着一个古老常诉的人生哲理:“ …生活原是这样普通,这样无奈, …”车窗外的雨拨器似乎在单调地打着节奏,无可奈何地刮着窗上流不尽的雨水。

    潇雪木然地望着窗外雨网中无尽头的夜,难解的心情随着歌声一步步地漫上来。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上,使她从茫然中猛醒,本能地抽开自己的手。但他再次搭过手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抽开。她感觉一股暖意渐渐浸入她的手,但她的眼仍然凝视前方的夜幕,整个身体仿佛僵住了,犹如一尊雕像,可心府里的潜意识在宽慰自己:不要想那是谁的手,只要它在这无尽的黑夜里有一丝暖意就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轻轻停在潇雪家门前湿漉漉的街道上。片刻,她才回过头去望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艰难的一丝笑容:“谢谢你,再见。”他客气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潇雪打开车门,慢慢地走入微雨的家中。

    打开家门,里面一片漆黑,潇雪没有开灯,径自走入房间,摸索着走到床前。窗外微弱的街灯映在她丈夫熟睡的脸上。他好像个恬静的孩子。潇雪踌躇了片刻,吻了吻他的面颊,心里有几丝矛盾。她叹了一口气,轻轻走了出去,到了厅中。

    她没有开灯,倒了一杯红酒,木木然地环视家中的一切。眼睛最后停留在她和丈夫幸福的合影上。她尽力地回想最近一次见到丈夫是星期几、干了些甚么,但却像失去了记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知道这是为甚么。她每天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丈夫,免得引起自己满腹的无奈和不快。这下子她真要想起他时,却真的记不起甚么了。呷了一口红酒,口腔里剩留的是苦涩。她苦笑了一下,将身子尽力往沙发里埋,感到全身一股寒意袭来。

    这个家是甚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清的呢?──从他俩决定从房客变成房主,将这间房子买下来后,丈夫就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不过得凌晨上班,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下班。他下班回来就睡觉。而潇雪白天上课,晚上也在一间公司里找了一份兼职。结果虽然两人生活在同一间房子里,却像星星和太阳,甚少见面。两年下来,这美丽的大房子在银行的贷款额飞快地下降了,家中的家俱也几乎全换了新的,但以前的欢声笑语却不复存在。每天夜晚,她下班回来独自欣赏房子中冷冰冰的一切,觉得心里空空如也。她最怕夜晚,尤其在这冬雨绵绵惹人感触的时节。

    记得一天夜晚,潇雪偶尔不用去上班,趴在床沿,凑着脸吻她的丈夫,在他的耳边问:“你,想不想和我亲热一下?”

    “现在太晚了,我明早一点上班,得睡了,下次吧。”

    她听了兴致全无,又有点憋气,于是无可奈何地站起身丢了一句:“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生活值得吗?”

    丈夫半梦半醒地说:“趁这时候银行低息,将房子的贷款减到最少,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潇雪的喉咙里顿时像卡着块骨头,心头也似猛地压了一块大石头,她感到隐隐作痛。她觉得丈夫变了:过去他像一支精确的温度计,随时测到她的喜怒,她稍皱皱眉,他就会马上靠到她的身上温存她。可是现在,在他的字典里,只有工作和睡觉了。

           (三)

    这天,潇雪终于在寒风冷雨中早到了家,虽然已是傍晚。她的裤管又是全湿的。她又冷又饿,骤然看见电话录音机上闪烁的留言灯。她按了键钮。“雪,我去帮公司加班送货,迟些回来。”这是丈夫的声音。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呆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电话,拨通了她公司的号码:“老板,我病了,可以请假吗?”

    传来对方焦急的声音:“准是淋坏了!为甚么不让我去接你?”

    潇雪心中掠过一丝感动,迟疑了片刻问道:“可以陪我出去吃点东西吗?”

    “当然可以。我十分钟后就能到你家。”

    潇雪飞快地进房间换了一套裙子,在镜子里照了照,心情似乎愉快起来。她旋转着裙子,口中哼着改了歌词的歌:“…生活原不是这样普通,这样无奈,…”心里感到一丝潇洒和放纵。

           (四)

    潇雪和丈夫之间突然渐渐地裂开了一条缝,他们慢慢地远离,暮蔼沉沉,蓦然回首,原来两人分别站在两个高山顶上,脚下是好深好大的一条裂缝──峡谷 …

    潇雪猛醒,原来是梦一场。她心有余悸,扑扑地跳,手下意识地转身搭过去丈夫那边的床上,却扑了个空。被窝里仍是暖暖的,人却走了。

    她了无睡意,坐起来拉开了窗廉。窗外刺眼的白色街灯刚好洒满了整个床和那房间的一角,雨丝在白色灯光笼罩下纷纷扬扬地飘洒在玻璃上。她心里涌起一股孤独、苦涩和凄凉。不知怎的,她彷佛感觉眼前的一切就是话剧舞台上一个聚焦的场景,一场雨夜的戏。

    人生本如戏,她的戏如此平淡,却把甜、酸、苦、辣都溶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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