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庐山风光,品庐山诗词  ¤ 乐飞



    整理书架上一大摞影集时,一组在庐山拍摄的黑白照片攫住眼球,唤醒了沉睡二十 多年的记忆。记忆的门扉一开,当年游览庐山的情景就如同电影般一幕幕浮现眼前。

    上世纪80年代初,大学毕业后在武汉一家医学院任教。于校的第一个暑假,学校组 织夏令营活动,去庐山游玩,我被指定为夏令营的领队之一,负责学生的安全和行程 安排。这次夏令营的一哨人马约50人,除了领队的四名是教师外,其余都是各班级 的学生干部。大伙听说夏令营的目的地是庐山,个个欣欣然,奋奋然,喜地欢天, 眉宇间皆荡漾着幸福的涟漪。我和大家一样,兴奋的心情也按捺不住。是啊,庐山, 一座闻名遐迩、扬声四海的名山,以其不群于众山的绮丽秀婉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倾 倒了多少仰慕她的远近游子,中外客人。

    出发那天,我们一干人在暮色时分乘船,经过一宿的江面晃悠,抵达九江码头。时 值凌晨,夜色刚刚褪去,才苏醒的天,淡淡地妆上一抹蓝色,仿佛还挟着夜梦的羞赧。 江面上,水雾蒙蒙,烟云氤氲,长江滔滔,滚滚东流。正南方的不远处,朦胧中挺 拔耸立着一座大山,那不正是陶渊明笔下的南山吗?暇思间,我仿佛看到陶公正穿 越千年的时间隧道向我徐徐走来,在我耳畔朗朗地吟起他那首著名的《饮酒》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少年时,首次读到陶公这 首描写隐居生活情趣的诗,庐山就在我心中植下了一颗令我心里神驰往的种子。过 往的岁月里,我不知多少次地揣摩过她的峻峭雄姿。今天,我终于一偿夙愿地来到 了她的身旁,能亲身为她燃点三炷心香,表示我对她由来已久的顶礼膜拜。伫立船 舷,眺望庐山,但见云雾在山间飘渺缭绕,如系在山颈上的缕缕轻纱,使巍峨淡蓝 的山峦,在晨雾中,飘忽躲闪,峥嵘偶露,好一座神秘的大山啊!怪不得东坡居士 游历庐山后,深有感受地写下了一首千古传诵的名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 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庐山这座神兮秘兮的大山,岂止 是身在山中无法识其真面目,就是跳出三界身居山外,要认清她的真面目也绝非轻 而易举之事。

    晨曦中的庐山,就这样崔嵬诡谲地雄踞于江西北部,北濒万里长江南岸,南临七百 里浩淼的鄱阳湖,海拔1474米。相传久远,庐山没有姓名,直到周朝匡氏七兄弟,在 这里辟山为庐,隐居度生,后羽化成仙,唯余茅庐,此山才被后人称之为匡庐或匡 山,亦谓庐山。山中奇峰险峻、峡谷幽深,流泉飞瀑、雄奇壮观;即有石松横空的 仙人洞、挺拔险峻的五老峰,又有鳞爪飞扬的龙首崖、风光旖旎的锦绣谷,更有 “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和“千里鄱湖一岭函”的含鄱口,以及三叠泉、花 径、美庐等自然与人文景观。由于“匡庐奇秀甲天下”,加上它淳厚的文化氛围, 如晋朝的慧远法师曾在东林寺植松,王羲之曾在归宗寺洗墨,陶渊明曾在温泉边居 家,李白曾在五老峰下读书,白居易曾在花径里咏桃,朱熹曾在白鹿洞讲学,王阳 明曾在舍身岩散步,朱元璋和陈友谅曾在天桥作战等等,庐山被国家划为重点风景 名胜区。199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将它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载入 《世界遗产名录》史册。

    下船吃过早饭,我们一行坐上一辆大巴士,沿着曲曲弯弯的盘山公路向庐山山顶奔 驶。途中森林茂密,遮天蔽日,群秀相连,峰回路转;路旁雪松,不蔓不枝,挺拔颀 秀,高耸摩云。从近四百旋的盘山公路俯首鸟瞰,千嶂青翠,绿屏迎风,白雾缭绕, 袅袅生姿;举目仰观,万木葱茏,群峰接踵,千姿百态,风光欹美。如此迷人风光, 不由得让人忆起毛泽东的诗句:“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诗人的高 度概括,寥寥数字就把高山的雄峻,山色的蓊郁,公路的曲折回环逼真地勾勒了出 来。今人张九歌也作有一阙咏登山公路的《天仙子》。词曰:“万丈悬崖镌玉带, 百回千转云层外。东风牯岭送香来。芒意在,玉容改,奇秀匡庐飞异彩”。词境潇 洒飘逸,把高路入云端的盘山公路比作是镶嵌在庐山上的一条璀灿玉带,使得匡庐 的“玉容”愈发奇秀,光彩飞杨。

    来到山上,我们下榻在牯岭。该镇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由外国人率先开发的一个小 巧玲珑的云中山城。它自成华市,游人如织,街心花园精巧别致,路旁梧桐伞盖如擎, 琉璃屋瓦鳞次栉比。牯岭临风,白天能眺望万里长江的壮观景像,入夜可观看九江 城区的万家灯火。有一首《咏牯岭》的诗是这样赞誉牯岭的:苏黄米陆不到处,涌 现楼台忽此山。无数峰头云海中,岂知培(土娄)在人间。诗人由近及远,用庐山诸 峰衬托牯岭街市,将山外群山映出庐山,突出牯岭人间仙境的特殊地位。牯岭是一 个看点颇多的景区,有花径、锦绣谷、仙人洞、五老峰、含鄱口、汉阳峰、三叠泉 等。我们的游览主要限于此域。

    稍作休整后,我们便向锦绣谷进发。这一带的景点密集,所经路线上景观踵接肩摩。 沿如琴湖南岸走,不久我们便和花径公园不期而遇。如果说庐山是一座巨大的天然公 园,那么花径就是园中之园。相传这里是白居易的名诗《大林寺桃花》的诞生地,公 园大门上刻着的“花开山寺,咏留诗人”的楹联可以为证,它是为纪念大林寺遗址 和白居易桃花诗而作。据史载,唐元和十一年(816年),白居易携友人游大林寺,其 时已届孟夏,正属大地春归,芳菲殆尽之时,然而,在高山古寺之中,他赫然遇上 了意想不到的春景--一片始盛艳然的桃花。惊喜之余,诗人想像的翅膀倏地飞腾, 兴奋地写下了这首妙绝千古的佳作:“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 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来。”遗憾的是,我们来时正值盛夏,无幸领略到这一胜 景给我们带来的惊异和欣喜。但是,花径里林木青翠,绿树成荫,芳草映水,曲径 通幽,景色十分诱人。漫步其中,使人心灵超然,神清气爽。走马观花游览一圈后, 来到花径公园门前,当时的女朋友如今的乐太太趁我不备,冷不丁地按下了相机快 门,把我青春的身影和这千载的花径定格于方寸之中,永远地珍藏于家中相册。

    花径出来便是锦绣谷入口。谷在狮子峰和锦绣峰之间,三面环山,惟西北豁然。谷 中千岩竞秀,万壑回萦,断崖天成,石林挺秀。顺着悬崖绝壁修筑的石级便道游览, 只见青松如墨,挺拔桀骜,白雾如卷,茫茫苍苍,峭壁峰壑,隐匿其中。真可谓是 “路盘松顶上,穿云破雾出。天风拂衣襟,缥缈一身轻”。宋代诗人王安石曾作诗 咏叹锦绣谷:“还家一笑即芳晨,好与名山作主人。邂逅五湖乘兴往,相邀锦绣谷 中春。”今人何子恒也有一首咏谷景诗:“锦绣匡庐锦绣谷,花浓锦上石穿空。异 香扑鼻苍松劲,无限风光在谷中”。锦绣谷,诚如锦绣画卷,令我们一干人马陶醉 不已,流连忘返。

    过锦绣谷便抵仙人洞。毛泽东的著名诗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 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写的就是这里。我们游览时虽未见到暮色苍茫,但 劲松依旧。那棵松是庐山的招牌,庐山烟庐山酒都以它做招贴画,因此,虽然是首 次目睹其身姿,但一见如故。它根盘巨石,矗立崖壁,横空兀出,倚根的石上镌着 “纵览云飞”四个摩崖大字。据说,此处是观赏晚霞和纵览云飞的绝好所在。每当 夕阳西斜,万道云霞溢彩流光,在山间天际蹁蹁飞翔,煞是动人。朱德看到如此壮 景,曾挥毫写下了《仙人洞晚霞》一诗:“仙人洞中看晚霞,红霞深处是我家。长 江送来滚滚水,夜里凉风劲浪花。”诗语直朴,却道出了他对仙人洞晚霞丽景的心 向往之。

    劲松附近有一个不大的山洞,这即是著名的仙人洞。此洞原名佛手岩,因岩石参差 仿如手指而得名。在清光绪三十一年前(1905年),僧人居于洞中。自该年起,改为道 观,祀道仙,洞也因此易名为仙人洞。相传仙人洞乃吕洞宾修炼之所,后得道仙离, 离去时据说不很情愿。如今,洞中尚留存一尊他身佩长剑的雕像。今人龚子夫为寻 觅吕洞宾的足迹来此一游。当看到岁月荏苒,物是人非,他有感而作《仙人洞》一 诗:“仙洞悬岩觅洞宾,青山踏遍不知神。苍松翠柏依然在,锦绣江山万代春。” 面临这个千古仙洞,我驻足凝眸,发见此洞乃乱石铸就,浑然天成,前庭宽阔,洞 深却只有七八米。洞内一池清泉,水声叮咚,幽不见底。一些善男信女不时在此烧 香礼拜,虔诚无限。我是个唯物主义者,对神仙虽然尊敬但无崇拜,因此,洞内仙 人自然享受不到我的燃香顶礼。但为了表示到此一游,日后有个纪念,我正襟危坐 于吕洞宾雕像前,和他亲密地合了个影就告别了仙人洞。归途中,锦绣谷、仙人洞 的旖旎风光和仙人吕洞宾的传说在脑海久久地缠绕,终于撩起了潜伏的诗兴,由是 成如下拙作:

       锦绣群峰彩霞飞,仙人岩洞劲松奇。
       问询仙道何愁有?无限风光不欲归。

    含鄱口是庐山观赏湖光山色和湖上日出的最佳地点,是个非去不可的景观。或许是 头天大家都玩得有些疲劳,想在早上睡个懒觉,竟无一人提出凌晨去含鄱口看日出。 这样,游览含鄱口的时间就不慌不忙地安排在次日上午。去的路上经过美庐,大家 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匆促脚步,打量着这栋在近代史上有着不同凡响的别墅。别墅的 门窗紧闭,使我们无缘一睹里面的风采,但历史的烟云却无法禁锢,它仿佛正从门 缝窗隙左冲右撞突围而出,一马当先的是蒋中正先生那著名的抗战宣言,似乎仍带 着当年战争的硝烟和民族存亡的危机,率先冲到我们耳畔铿然响起:“如果战端一 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任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 牺牲一切之决心”对于蒋先生来说,他在美庐发表的抗战宣言无疑带给了他政治生 涯中难得的一次光环。环顾四遭,美庐的地理形胜直让我啧啧赞叹,左有秀峰,右 有翠峦,前有云岭为嶂,后有青山作屏,晨沐朝阳,夜浴明月,山环如椅,峰绕似 抱,好一个风水佳地。美庐虽美,但当它尚属一位外国富婆时,它仅只有家的氛围 和庭院的秀丽,自从这位富婆把美庐馈赠宋美龄之后,美庐才有了其不凡的品格。 得美庐后,宋美龄女士从国内外收罗了许多异花奇树植于庭院中,将先生也特地把 家乡的毛竹移来美庐,种于屋后,并题“美庐”二字刻石于房前。就这样,经宋美 龄和蒋先生的一番精心布置打扮,使原本已是古木参天、繁花铺地的美庐庭院更是 锦上添花。蒋宋伉俪或许压根就没有想到吧?他们费心竭虑装扮好的美庐,随着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号角的吹响而不得不和它诀别。今天,站 在美庐前,我似乎还能看到蒋先生告别前的眷恋、悲哀、无奈的表情,但他依旧着 他的绅士风度,头戴礼帽,身穿长袍,手持文明棍,流连不舍地在屋后家乡的毛竹林 里来回踱步,一声悠长的叹息后,他终于昂起了首,作出由此出发的步态,与美庐 合影作别。伫立美庐前,当我正为历史的思绪所感绕时,夏令营的队伍已悄然往含 鄱口而去。我斩截地切断纷飞的思想,大步流星地赶上已离的队伍。

    经过一段长长山坡的艰辛跋涉,我们来到了景像万千的含鄱口。含鄱口左望扬子江, 右瞰鄱阳湖,对面是庐山最高峰“汉阳峰”,北面是第二高峰“大月山”,南面为 第三高峰“五老峰”。峰势高峻,怪石嶙峋,诸峰成合围之势,惟东南方向天生一大 壑口,虎视着鄱阳湖,大有将鄱阳湖一口吞下之气势,鼎奕大名的含鄱口就由此而来。 含鄱岭是一座长达数公里的狭窄岭脊,状若含鄱口中的舌头,前面有一牌坊,上方 书有“含鄱口”三个大字,左右各刻“湖光”、“山色”二字。岭上中央为一座攒 尘式双檐图亭,名曰含鄱亭,再后是一方形楼台,即望鄱亭。倚亭眺望,但见鄱湖 浩瀚,白帆点点,青山逶迤,浩浩荡荡,我的胸襟顿时为之开阔。面对如此壮观景 像和“一览众山小”、“山临绝顶我为峰”的登高心境,一首小诗不请自来:

       登高百像渺,脚踩千峰头。
       含鄱一长啸,狂风万里吼。
       乾坤两目收,日月十指留。

    那天登临含鄱口正好赶上日丽天高,能见度极佳,百里风光一览无余。若是游览时 遇上云雾天气呢?景色自然难以尽收眼底,但应该别有一番风味。从郭沫若的《雾中 游含鄱口偶成》一诗判断,他登临含鄱口就是遭逢庐山云雾。当云雾在山腰缠绕, 湖光山色在飞渡的云雾中时隐时现,这幅仙境美图勃发了他的诗兴,于是他高咏道: “人到含鄱口,望鄱有新亭。湖山云里锁,天籁雾中鸣。”诗作虽直白,却也道出 了雾中含鄱口森严壮丽的气像。今人章祖望登含鄱口时碰上的也是云雾天气吧?有 他的《登庐山含鄱口》一诗为证:“云浮脚下疑仙化,风入胸中似酒酬。北望长江 发天际,蜿蜒仍复入天流。”诗中“云浮脚下疑仙化”一句应是写实之笔,点明了 当时的云雾霏天。

    含鄱口的风光虽然不同凡响,但因山高荒僻,岭上无建筑,所以古时登临此处纵览 山光水色的人寥寥无多。直到清末民初,岭上才修建了五座小亭,可惜均因简陋不堪, 挡不住高山风雨,至1949年,小亭都坍塌无痕。可能由于这一原因,含鄱口被发现 得较晚,不但宋周必大的《庐山后录》没有提到它,连旅行家徐霞客《游庐山日记》 也未述及。诗仙李白数上庐山,在“安史之乱”中曾避居庐山,隐于五老峰之侧的 九叠屏,留下不少吟庐山的名诗华章,如《望庐山瀑布》,给杜甫的表弟卢虚舟的 《庐山谣》,《望庐山五老峰》等,就是找不到他咏含鄱口的诗篇,否则他秀口一 吐必定又是一首豪气干云冠绝古今的绝唱。在一番寻寻觅觅稽查之后,我找到一首 最早吟诵含鄱口的诗,是明代诗人王世懋的《度含鄱岭》,诗云:“苍虬绛节度峥 嵘,下界微茫勺水明。最爱他山云似絮,不知身在絮中云。”由此看来,含鄱口在 古代确实只是个无名小卒,遭到游人的冷落也就不足为怪了。含鄱口的名声是在建 国以后才渐渐显赫起来,尤其是1953年竣工屹立于今的含鄱口的三座亭阁(牌坊、含 鄱亭、望鄱亭),它们乃含鄱岭风光画龙点晴的神来之笔,经过这一点化,不仅丰富 充实了景点的内涵,而且使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一番人工的 装点,含鄱口摇身一变,竟成了当今庐山景点中后来居上“大器晚成”的宠儿,这 令它自己都始料未及吧。

    五老峰是庐山著名的景点之一,有庐山诸峰之魁的美称。它地处庐山东南,因山的 绝顶被垭口所断,分成并列的五个山峰,仰望俨若席地端坐于那静观日出日落云舒云 卷的五位老翁,“五老峰”的名字便由此而来。五老峰海拔1436米,根连鄱湖,峰 接云霞,危岩削立,陡峭挺拔,奇峦秀色,驰誉天下。历代许多诗人名士来到五老 峰,无不为这里的瑰丽景色所迷恋,留下了不少赞美的诗篇。唐朝大诗人李白就特 别喜爱这里,他在峰侧的九叠屏筑草堂读书时写下一首千古绝唱《望庐山五老峰》: “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这首 诗是李白晚年所作,这时,他生命的红日早已西沉,人生向晚的苍烟已然漫起,尤 其是饱尝了四处游历干谒而终于壮志难申的痛苦,他在诗中坦然透露出他的意冷心 灰,打算把自己和这诗章一起藏之芙蓉般秀美的名山。此诗虽有隐逸之意,但仍不 失为黄钟大吕之作,其金石之音在千载的空中久久飞扬,使得水舞风回,山鸣谷应。 “吾将此地巢云松”,虽说暮年的李白是有点心灰意冷,可他的的确确是酷爱这个 地方。他不仅在五老峰度过了一段“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 洒松风”的潇洒日月,甚至将其妻蔡寻真送到屏风叠女道士李腾空处学道,有其 《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二首》一诗为证:“君寻腾空去,应到碧山家。山春云 母碓,风扫石楠花。若峦幽居好,相邀弄紫霞。”遗憾的是,如此风景清幽、山色 秀姝的五老峰,特别是我心仪向往的诗仙草堂屏风叠,当时不知为何竟然未去拜谒, 这不能不说是我人生的一大缺憾。何时才能乘风归去重上庐山填补这一缺憾呢?

    未去五老峰已是懊悔不已,被誉为“天下绝景”、“庐山第一景观”的三叠泉(又 名三级泉、水帘泉)当然不能错过。有道是:“不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这个庐 山客我是做定了。记得拜访幽险雄奇的三叠泉瀑布是我于庐山醒来的最后一个早晨。 那天,当窗外泼墨般的黑夜渐渐淡去,紫金色的霞光在暗蓝的天幕上刚勾勒出几株 苍松的轮廓,我们就踏着松针铺就的甬道,沐朝日金光,浴流云紫霞,披青山翠衣, 着轻褛雾纱,向庐山瀑布之冠的三叠泉进发。清晨途中,山里的空气异常清新,雾 气自林间蒸腾而起,氤氲缭绕于千顷碧竹万亩松田。零星的野花盛开在深山狭谷之 中,桀骜的青松伫立于悬崖峭壁之巅,万壑千山,百态千姿,秀丽神秘,风情万种。 我们沿着狭窄崎岖的山道,陡峭倚壁的小径,陡上陡下的石级,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磕磕绊绊地艰难前行,不知走了多久,才猝然和雄伟壮观的三叠泉撞个满怀。这一 猝撞,精神为之一振,满身的疲惫登时不翼而飞。我简直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只 见雄奇壮美的瀑布从云端飞起急下,在落差150米纵身于九叠谷底时,中途两次一头 撞在兀突的岩石上,溅起一束束水花,如烟如雾,翻滚辗转,喷珠溅玉,聚而复散, 散而复聚,举行悲壮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典礼。面对如此气势磅礴的瀑布,企图 用任何文字来描状它都会显得相形失色苍白无力。除了惊叹造化的鬼斧神工外,我 也只能说,其形如三幅自天而降一尘不染的飘然飞雪,似三曲万古奔腾一往直前的 雄浑山歌,若三条回旋翻滚气吞斗牛的飞舞皎龙,飞流疾下,气冲霄汉;其声如千 人擂响的战鼓,似万马奔腾的蹄声,若夜空滚动的春雷,惊天动地,连绵不绝。泉 水经三级飞泻下落,最后如同矫健的雄鹰垂直俯冲于深不见底约三百平方米的龙潭, 溅起串串亮丽的珍珠,喷出团团晶莹的雪花。面对如此奇特壮观的瀑布,身边的一 位学生情不自禁地吟起了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 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老师,李白的这首诗写的是三叠泉 吗?”吟毕,她突然向我探问。“就我所知,李白此诗咏唱的不可能是三叠泉瀑布, 应该是庐山秀峰的黄岩瀑布,因为三叠泉的发现始于南宋,不要说唐代李白没见过它, 就是南宋的朱熹也无缘与它相逢。”接着,我给她讲了朱熹与三叠泉失之交臂的故事。 1179年,南宋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朱熹任星子县县令(星子县城离三叠泉不过十多里 路),他性好山水,在任期间,遍游庐山南北,直到1182年离任,也未知有三叠泉。 就在朱熹离任后的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年),三叠泉被发现了,当时成为轰动一时 的新闻。消息传来,使远离庐山的朱熹遗憾不已,叹息自己与三叠泉失之交臂。在 给友人黄商伯的信中他写道:“自闻新泉出,恨未能一游其下,以快心目,溅雪喷 雷,发梦寐也。”由此可见,他做梦都想见三叠泉。后来,他要求其学生将三叠泉 摹成画寄给他。他将画挂于墙上,终日欣赏,“摩挲素墨”,感慨不已!

    三叠泉之所以较晚才发现,是因为它隐于重峦深壑之中,林木苍苍,芳草萋萋, 虎豹出没,人迹罕至。首先发现它的是进山砍柴的樵夫们,通过他们的辗转相告才 为天下所知。诚如南宋词人刘过所说的“一朝何事失扃钥,樵者得之人共传。欲往 从之人惮远,险溪绝壑穷攀援”。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求教李白,三叠泉 是南宋时才被发现的,为什么他在《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一诗中就写有“银河倒 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诗中的“三石梁”是指三叠泉吗?还是另有所指? 如果指的确是三叠泉瀑布,他是得之于传闻?还是他老人家在庐山‘登高壮观天地 间’远眺所见呢?事实上,这首诗中“三石梁”的具体所指已争论了几百年仍无定 论。有人说“三石梁”是指三叠泉,也有人说它是含鄱岭下的三石梁瀑布,众说纷 纭,莫衷一是,已成为千古悬案,要使此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非得李白亲自出庭 指证不可。然而岁月悠悠,我们又到哪里去寻找他的身影呢?倘若有一天,李白从 千年前的唐朝向我们莞尔走来,学究们趋上前去向他求证,他或许会“笑而不答心 自闲”,故意卖个关子,让后辈学者们无休无止地争论下去,他老则手提酒壶自斟 自饮,在一旁看热闹暗中偷乐也未可知。

    自三叠泉被人发现后,便有不少文人墨客不避艰辛劳苦去探访它,并写下许多优美 的诗章。宋“养素真人”白玉蟾曾作长歌云:“缘溪深入桃花坞,紫霞隐隐幽禽语。 九层峭壁划青空,三级鸣泉飞暮雨。落日衔山红影湿,冷云抱石苍崖古。曲罢箫箫 天籁动,长啸一声朝帝所。”清魏源《三叠泉》一诗将瀑布比拟为老龙,写得形像 生动,气势磅礴。诗曰:“渴虹倒吸西江水,万夫老龙飞不起。三奋三坠下无底, 喷为雨雹风霆诡。一练三帘万玉珠,奋迅奔腾十数里。”读着古人吟唱三叠泉的诗, 也逗起了我附庸风雅的闲情野趣。尽管知晓咏庐山瀑布的诗作汗牛充栋,尤其有诗 仙的《望庐山瀑布》的千古绝唱专美于前,曾使不少想吟庐山瀑布的诗人望而却步, 但我还是禁不住要壮胆一啸,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而作:

       《观三叠泉瀑布》
       飘雪摧冰碎玉癫,飞龙怒吼降九天。
       深山咆哮响千雷,峭壁奔流越万年。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捻指间距当年游历庐山已过去了二十多个春夏秋冬。当年上 庐山时,正值春花始荣如日初升的青春年华,如今两鬓的霜发告诉我,少年不在,青 年不再,中年也快到尽头了。然而,我还欠庐山一笔帐,这就是,我要赶在我人生 的冬季来临之前重访庐山,除了一偿当年未去“五老峰”的夙愿外,还要去拥抱秀 峰,有道是“庐山风景在山南,山南风景在秀峰”,更何况诗仙吟唱的“匡庐瀑布” 也在秀峰。作为诗仙的“扇子”,我当然还要拜访他千年前隐居在屏风叠的草堂。 也许,他的草堂故迹靡存,但这并不妨碍我去寻访他的仙踪,感受他的遗风。

    庐山是一个挤满了诗人的所在,是一座耸立在我心中的秀峰,我离开她实在太久了!

    2006年6月于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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