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
¤
今方
“一輛，二輛，三輛，四輛，...”老馬百無聊賴，像孩子似的數著窗外公路
上飛馳而過的汽車。他多麼希望看到一輛車牌為ＡＢＣ８８８銀灰色豐田汽車，
“吱——”地停在他的門前哪！——因為那是他兒子的汽車。
老馬四十歲時才得了兒子。可兒子剛三歲，老婆就跟新相好跑了。兒子六歲
的時候，他曾經找過一個伴兒，但沒過一年，女方就嫌兒子礙手礙腳——多餘，向
他提出：要她、還是要兒子，兩者只能存一。他選擇了兒子。女方一跺腳，也跑了。
隨後的二十年，他一直同兒子一起生活。現在他老了，兒子也長大了，不久前在 Newcastle找
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由於不放心他一個人住在家裏，兒子把他送進老人村——這
是一種“擴大了”的養老院，每個人都住在自己的單元房中，單元房裏都有電鈴和
電話，遇到困難，一按電鈴或打電話都會有人來照顧。
是的，他也覺得住進老人村好。他有心臟病和嚴重的關節炎，無論哪種病犯
了都會爬不起床，身邊都需要有人照顧。雖然兒子曾提出建議，可以把他帶到新城
堡一起生活。但他認為，兒子剛到一個新地方落腳，還交了個澳洲當地的女朋友，
他同兒子住在一起會給兒子添麻煩——他知道，澳洲的習俗，年輕人一般是不帶老
人過日子的，他去兒子家生活，必然妨礙這對年輕人的交往和生活，要是由於自己
捨不得離開兒子，反讓兒子為難，他心裏更不好受——與其讓兒子女朋友挑眼，不
如自己過個清閑的日子。再說，老人院出入自由，遇到困難時也會有人來照顧；況
且，兒子還允諾，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每星期都會回來看他一次，他也樂天知命。
堪培拉沒有專為華人設的老人院，他的英語說不流利，所以與同院的老人接
觸不多。他很少犯病，每天的生活倒也自在：打打太極拳、看看書報雜志、上花園
散散步、看看電視節目——他裝了衛星天線，可以收到中文電視節目；高興的時候，
他還寫上兩筆，給當地的中文報紙投投稿兒，這種生活他很知足。他生活中最盼望
的，就是兒子能每周看他一次——就像全托幼兒園中的孩子，每天盼星星、盼月亮
似的盼星期六。
今天又是他盼望已久的星期六。早晨起來，他打完太極拳就到市場買了不少
的菜，回到家裏就開始忙碌上了。他想給兒子包餃子，再煎條魚、炒個豆腐——這
都是兒子喜歡吃的東西，...
他本來有個午睡的習慣，由於兒子要來，他在床上翻來復去、毫無困意，隨
即起來坐到客廳裏看電視等著。
時間仿佛在故意捉弄他，像蝸牛似地嘲笑著慢慢地爬過他的身旁。 坐著坐著，
他無心再看電視，回憶起兒子小時候的事來。
記得孩子的媽狠心放下兒子跑了時，兒子還不到上幼兒園的年齡，但幼兒園
的老師非常同情他，提前把他的兒子收下了。他為了工作，不得已讓兒子上全托。
那時候，每當星期一送兒子到幼兒園時，兒子都一再乞求似地說：“爸爸，星期六
早點來接我！...”如果星期六他晚到幼兒園幾小時，就見兒子一個人在教室裏哭著
嘟囔：“爸爸怎麼還不來呀！——嗚，嗚，爸爸不要我了吧？...”。
他又想起兒子同他一起移民到澳洲的情景，那時兒子剛過六歲，兒子在學校
受了委屈，要是他看不出來，兒子絕不會自己說，大概是怕他難過吧？每天晚上，
兒子睡覺前總要他讀書或講故事，直到不知不覺地睡去。看著兒子甜甜地睡去，他
的心也那麼甜。每天早上，兒子醒得特別早，而且一醒，就鑽到他的被窩裏，讓他
摟著睡一會兒。周末，兒子最高興的就是坐在他的腿上、讓他摟著看電視——動物
世界，關於動物的知識，兒子豐富極了...
他又想起兒子上大學的情景...
都下午五點鐘了，還沒有見到兒子的影子。他有點失望了，因為兒子要來，
一般都在兩、三點鐘。他不想打電話問兒子，他非常想念兒子，更怕兒子因不能來
而內疚，在電話裏向他道歉。他相信兒子如果沒有遇到特殊情況一定會來看他的。
他又望了望窗外的街上。周末街上的車輛總是很少，隔很長時間才聽到一輛
汽車開來，他緊盯著遠來的汽車分辯著，希望那是兒子的汽車。
不久，他開始數汽車了，他希望再數到第十輛就能看到兒子的汽車，不，是
第二十輛或者三十輛也好——有人告訴他：你數汽車的時候，你的親人會感覺到的。
“一輛，兩輛，三輛，四輛，二十五輛，...”他開始疲倦了，眼皮也打起架
來，而且感覺心裏有點兒堵得慌，他記不清數到幾了，本能地想站起來取點兒藥，
可身子軟軟的，有點兒不聽使喚，“二十五輛，二十五輛，...”他不是用嘴、而是
腦子在機械地重復著，然後，他似乎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不，他心靈的窗口
開得大大的，他的眼前出現一片光明，在那明朗的天地中，兒子正伸著兩支小胳膊
連蹦帶跳地向他跑來，嘴裏還高興地叫著：“爸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