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無姻緣   ¤ 張曉君


四月二十日

    懷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心情,踏上了飛機。母親再三叮嚀:“不用記掛我和小波, 我們會互相照顧的。”

    十一年了,從來沒有離開過兒子,哪能不牽掛?母親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他們 一老一少,誰能照顧誰呢?

     自從跟那個曾經是我的丈夫的人離婚後,兒子雖說支持我,可是 我發現他變得 沉悶多了。沒有爸爸的家是不健全的,兒子不知為我受了多少委屈。且不說在學校 被同學們嘲笑,他甚至為了我不肯再見他的父親。可是小時候他爸送給他的小禮物, 他全藏著,一點兒都沒捨得扔,有時候偷偷拿出來,邊看邊發呆。一看到這,我的 心就揪著疼,他這種年齡本不該為了別人而不快樂的,可是------

     在飛機上,鄰座的是一個肥肥胖胖的澳洲女人,臉上掛著友善的 微笑,她喋喋不休地跟我說英文,離開學校太久了,只是最近姐姐說替我申請來澳 洲旅遊,我才臨急抱佛腳,看了一遍《英語九百句》。我現在除了How are you?以 外,幾乎說不上一句什麼,只好面帶禮貌的微笑,不時還假裝明白地點點頭。臉很 快就有點兒僵了,可最讓我難受的還不是這,而是她身上發出的異味,讓我不得不 憋住呼吸。這也許就是姐姐以前提過的洋人特有身上的“騷味”吧。沒想到第一天 就讓我領教了。

     我掏出日記本,開始寫日記,鄰座的女人才住了嘴,不到十分鐘, 已經酣然入夢了,雖然酣聲如雷,可是比起那讓我無所適從的囉唆好多了,至少我 可以整理一下自己絮亂的思路。

     白雲在飛機下縈繞著,仿佛凝固住了,動也不動,我有點兒懷疑 飛機是否一直停在原地沒有前進。又晃如夢中,我是否還躺在自己的床上,夢見自 己正飛往澳洲,就如剛收到澳大利亞大使館發給我的簽證那個晚上?我總有一些奇 怪的幻覺,常常覺得自己正在重複著夢裡發生過的事兒。

     這次來澳洲探親,是姐姐為我安排的。姐姐和我們商量說,現在 唯一能完全擺脫我的前夫的辦法是在澳洲為我找一個男人。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 很茫然,其實我很害怕再結婚,有小波陪伴我已經足夠了。

     “請問,您想喝點兒什麼?”一個漂亮的空中小姐,帶著令人暢 快的微笑,打斷了我的思路。我看了看她推著的小車,琳琅滿目,竟不知挑哪一種? 我想拿起來看看,卻又怕顯得土裡土氣。幸虧小姐善解人意,她主動地告訴我每種 飲料是什麼,我終於選中了一隻帶有草莓圖案的紙杯,因為她說:“這是澳大利亞 特產的酸奶,特別滑,也特別香,還帶果味,跟中國的酸奶不一樣。”

     我真心地謝了她,慢慢地撕開酸奶上面的那一層薄紙,一勺一勺 細細地品嚐起來,酸奶確實又滑又香,可是有點兒太細膩太精緻了,吃起來竟不如 大暑天在北京街頭那些大排檔買來的瓶裝冰鎮酸奶,讓你一仰頭涼嗖嗖、酸溜溜地 滲進肺俯那麼痛快。

     不過,空中小姐那讓人難忘的微笑和這杯帶著草莓芳香的酸奶讓 我真正感覺到我已經確確實實離開了中國,踏上了飛往澳大利亞的旅途。

四月二十七日

     沒想到一個星期過得這麼快,竟沒有時間坐下來寫日記。今天姐姐和姐夫都去上班 了,他們的孩子們都去了上學。我幫姐姐吸塵和打掃好衛生,然後安安靜靜地坐下 來。

     那天,飛機在悉尼機場降落後,是姐夫來接的飛機。雖然見過照 片,可是姐夫顯得比我想像的老得多。姐姐在電話裡早跟我說過,她那天請不了假, 讓姐夫來接我。姐夫會在出口處舉著寫著我名字的牌子,我則按約穿了一身灰色套 裝。果然,一出關口我們就相認了。

     他一邊幫我推行李,一邊說著什麼,我不太懂,可是我看出來他 有點兒著急,我想他大概有什麼急事要去辦吧。

     當他匆匆在停車場的交完錢,才像鬆了一口氣似的,這時候我有 點兒明白他的意思了。在停車場停車一小時要十塊錢,如果過了一分鐘也按一小時 算。十塊澳幣等於五十塊人民幣了,難怪他那麼緊張。姐姐提過,他雖是澳大利亞 人,可是他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統,他的性格裡有著很強的意大利人惜財如命的 本性。在姐姐家住了幾天,我才知道,他和姐姐的錢是絕對分得一清二楚的,各人 的工資進到自己的銀行戶頭,他的錢負責供房子,付帳單。姐姐的錢用來支付日常 開支和孩子的 零用。比如姐姐帶我出去玩兒,一家子在外面吃飯,這頓飯一定是姐姐付帳的。姐 姐去付帳時,姐夫是視而不見,見而不問的。可是他們每周六的例行家庭晚飯,無 論去哪家館子吃,姐夫總是在吃完飯前主動把信用卡交給服務員。我覺得有點兒奇 怪,姐姐看來已經習以為常了,有一天我悄悄問她,她不屑地說:“他就那德性! 結婚前就說好了的,嗨,這樣也省事。”姐姐和姐夫的對話,除了互以“Darling” 作為開場白以外,幾乎全是公事公辦似的,也沒見他們有什麼親密的舉動。姐夫下 班回來除了弄花園,就是看電視。姐姐不是忙著做飯就是招呼兒女吃飯,洗澡和作 作業。我開始懷疑姐姐婚姻是否美滿。

     有一天,我們姐倆躲在她女兒的房間裡聊天。姐姐感慨地看著我 說:“你這幾年受的罪也夠多的了,可你看來還是那樣細皮嫩肉,我是不行了,白 髮都長出來了,最主要是心裡面累得很。”我仔細端詳著姐姐,眼角的皺紋已經很 明顯了,再也看不出當年我們大院裡“可人兒”的風采。

     “姐,你覺得你的婚姻幸福嗎?你愛他嗎?”我終於忍不住問了 以婚姻換來了澳大利亞綠卡的姐姐。

     “傻子,我們都快四十了,你還敢奢談那羅曼蒂克的愛情嗎?我 們所需要的是一種穩定的關係,而不是一種激情。有愛的婚姻只能讓你受傷,你愛 得越深,就越患得患失,他的一舉一動都讓你疚心。如果你的婚姻只是一種關係, 你會輕鬆得多。”

     姐姐的論調,似乎有點兒哲理,是她阿Q的說法呢?還是她真的看 破了一切?記得十年前,姐姐不顧家裡的反對要跟她愛得如癡如狂的浪子喬達結婚。 結婚前一個月,才發現喬達跟他從前的老婆還糾纏不清,甚至每次跟姐姐發生矛盾 就回到他前妻家度宿。這時候的姐姐萬念俱灰,向親友借夠了學費,隻身來到澳洲 讀書,又在不到三個月內,嫁給了現在的姐夫雷恩。難道愛情在現代人的婚姻裡真 的不再重要了嗎?

     我自己也是一個失敗者,可是我至今不認同這種看法,我只承認, 我的婚姻失敗是我自己倒霉,沒有選擇好下注的對象而已。

     姐姐似乎不願再說下去,她說:“你別管我那差兒了,你快看看 這個,這是我給你列好的‘出擊目標’的名單。你在這兒只有三個月的簽證,要抓 緊時間見見這些人,否則連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了。”我知道,我要在三個月內找到 男人,是媽媽和姐姐最大的心願,可是我真的有點兒怕了。為什麼人非要以婚姻作 賭注呢?可是如果不通過婚姻關係離開中國,我又如何能擺脫爛賭的前夫沒完沒了 的糾纏呢?

四月二十八日

     悉尼的天氣真好,天藍極了,藍得晶瑩透亮。在北京,即使是晴天, 天空也被風沙染黃了。剛到那天﹐姐姐讓我打電話回去給媽和小波報平安,現在不 知他們怎麼樣了?出門才一周,就像離開了他們一年似的讓我牽腸掛肚。小波真是 個好孩子,明知道我這次出國是為了再找人結婚,他還十分理解,在電話裡說: “媽,您玩得開心點兒,姥姥有我照顧呢。”這孩子越懂事,就越讓我覺得內疚。

     明天就要去見姐姐安排的第一個男人。是我選的,因為我想先見 中國人,至少語言沒有問題。姐姐說,他是她一個朋友的哥哥,從馬來西亞來澳大 利亞快三十年了。姐姐跟他見過幾次,覺得他人不錯,又有經濟基礎,只是年紀大 了點兒,快六十了。明天,明天的約會會是怎麼樣的呢?

四月二十九日

     今天姐姐下班後,先接了兩個孩子放學,再把他們放到一個叫英姐的 朋友家裡,然後把我帶去了唐人街。我們走進一家中式茶餐廳的時候,店裡沒幾個 客人。姐姐說,現在才五點半,晚市還沒有開始,人不多,說話正合適。我們挑了 一個角落坐下不到五分鐘,一個頭髮灰白,個子不高的男人走了進來。姐姐連連向 他揮手,我猜他就是今天我要見的人--詹士。他看上去有點兒滄桑,長得端正祥和, 讓人覺得似曾相識似的親切。我本來有點兒心懷鬼胎--精明的人一定能想到:這種 相親多少帶點 兒交易性,到底能有多少人從這種交易中找到真愛呢?

     詹士的平易讓我少了一分尷尬,他在跟姐姐說話時,不經意似地 看了我幾次。他的中文並不流利,說英文就自如得多,也許是為了遷就我,他才磕 磕巴巴地把每句話再用中文說一遍。

     這個男人看來挺有修養的,雖說年紀大一點,可是他給我的印象 不錯。姐姐示意我跟他說話,我跟他寒喧了幾句,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也 不像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大概半小時後,他說有點事兒要先走了,然後去了結帳。

     他一離開,姐姐就責怪我不夠熱情,也不會找話題,看來今天的 事就這樣黃了。

     回到姐姐家的時候,姐夫看來有點兒不高興,我想他一定是在抱 怨晚飯遲了,他這人做什麼都很有規律,家裡每天七點吃晚飯,就算是地震也不能 晚一點兒。我趕緊識趣地幫姐姐打下手做飯。還好,飯菜送到姐夫面前的時候,才 七點零五分。

     吃完飯收拾好後,我趕緊躲進和外甥女共用的房間裡,讓他們一 家有一點兒自己的空間。來澳大利亞才一個多星期,我已經想回去了,想念小波和 母親,也怕給姐姐帶來太多的經濟負擔和麻煩。我想讓姐給我找一份零工,既可以 賺點兒外快,又可以消磨點兒時間,白天姐姐一家都出去了以後,我一個人待在家 裡,也實在太悶了。

五月四日

     剛好姐姐的一個朋友找到一份長工,就把原來在一家打掃衛生的工作讓給了我,雖 然是每周只工作一天,才四小時,可是五十塊澳幣一周對我這個才從中國出來的人 來說,也算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了。至少回去買小禮物什麼的,不用姐姐再為我掏錢 吧。姐姐悄悄地囑咐我,儘量別讓姐夫知道,否則他會一本正經地阻止的。因為在 澳洲人看來,我以探親身份來此,打工是違法的。

五月七日

     姐姐在她去老人院上班的時候,先把我捎到那家門口,又告訴我怎樣 坐火車回家,還為我預備了坐火車的零錢。因為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個多小時, 姐姐走了以後,我試著拿著地圖走去火車站,又走回來。第一次自己出門,心裡忐 忑不安, 可是想到姐姐剛來的時候連一個親人都沒有,我現在比她那時候幸運多了,就覺得 不能再膽怯了。一定要把這工作幹好,存些錢好給小波和母親買禮物。

     姐姐的朋友告訴我,我的老板是一個斐濟人,兩年前,因為車禍 傷了腰,現在吃著保險金和政府給的傷殘津貼。每周雇佣清潔工的費用也是保險公 司付的。

     我在差五分九點時,按了門鈴。出來開門的是一個高大的棕色皮 膚的女人,她熱情地把我讓進屋裡。我笨嘴笨舌地把姐姐昨晚教給我的兩句話說完, 她理解地點點頭,然後示意我開始工作,先吸塵,然後洗衛生間,看來她的身體挺 好,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病病歪歪。我一點也不敢偷懶,儘量做得又快又好。我不 停地幹的時候,斐濟女人一邊看著我一邊跟朋友聊電話,每次在我完成了一件她讓 我幹的事兒後,她會馬上擱下電話,告訴我下一個工作是什麼,我該用什麼清潔劑, 然後她又 回到她的電話上。

     她所用的清潔劑有好幾種,我用心記住洗什麼地方該用什麼,希 望下次不用再問她了。

    她的房子不太大,只有三間睡房。從清潔的用品看來,她有兩個十 多歲的男孩。也許因為每周有人來清潔,其實什麼都不髒,這樣更難顯出我是細心 打掃過的。我只好儘量讓一切顯得一塵不染。

     也許因為我賣力,三小時後,幾乎沒有什麼活兒幹了。我正擔心 她讓我早走,她從衣櫃裡拿出一大堆衣服、手帕和床單,讓我把它們熨了。我一看 這一堆小山似的衣物,心裡琢磨著:無論我怎麼快,這些東西一個小時是怎麼也熨 不完的。

     一個半小時後,我拿到一張黃色的五十澳幣。正打算走,我的老 板微笑地拿出一本收據本,讓我在本上簽名。我簽了一張,她讓我繼續簽下面的那 疊,她的意思是,以後我就不用每次都簽了。我簽完以後,她愉快地說:“Well done! See you next week。”

     也許因為緊張或者四個多小時下來沒有休息一分鐘,當我看到路 邊的第一張長椅時,我幾乎是撲過去,把身體扔在長椅上。這時候,我才小心掏出 褲兜裡的五十澳幣,展開仔細看看,一面印的是一個老頭皺折的笑臉,另一面是一 個老太太憂鬱的苦臉。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可是我當時覺得他們是世上最可愛的人, 因為他們被印在我在澳洲賺到的第一張鈔票上。

     下了火車,我在站邊上的小攤上,看到了外甥女最喜歡的精靈小 豬氫氣球,標價是七塊。我想了想,掏出了細細藏好的五十元,為外甥女買下了這 隻可愛的小黃豬。

     外甥女一回家,看到這氣球,果然高興得忘乎所以。抱著我使勁 親,男孩和女孩畢竟不一樣,小波就從來不會這樣跟我表示親熱。

     姐姐怪我亂花錢。可是我知道她心裡還滿高興的。今天雖然很累 可是心裡很愉快。

五月十三日

     這周的事情很多,幾件事都有點兒出乎意料。好事是和詹士的事有點兒峰回路轉, 前天晚上他突然打電話給姐姐說,覺得我是他理想的對象,如果我對他也有意思, 周六想請我們一起吃晚飯,見見他的兩個女兒,他的大兒子一家去了美國旅行,就 不能來了。

     姐姐聽了自然巴不得,一口就答應了。掛了電話,我問她:“這 周六你不是早約了見彼德嗎?”姐姐不屑地說:“你的腦子怎麼這麼慢?彼德那兒 好辦,他一個人什麼時間見不行?要是詹士願意,當然是優先考慮,你不是對他印 象挺好嗎?”

    看到姐姐如此為我,我也不好再說什麼,而且跟洋人談朋友又有語 言問題,想起來心裡真有點兒怵。

     在姐姐的安排下,我們昨天下午提前見了彼德。彼德今年四十九 歲,是姐夫工作的電訊公司的一名合同電腦技術員。姐姐提過,彼德沒有錢,因為 是合同工,有工作時有工資,合同完了,在家坐半年也不一定找到下一份工作。而 且他像很多澳洲人那樣,熱愛旅行。每次合同一完,有假期的話,他一定先去某個 地方玩兒,錢花光了再回來找工作,不成就領失業救濟金。這樣的生活也算瀟洒, 可是難道他們 不用為將來打算嗎?

     彼德長得高高大大,有一雙很精神的藍眼睛,只是前額有點禿了。 他坐下後,先問姐姐:“我們各付各的帳,你們不介意吧?”姐姐趕快表示,由她 請客,彼德顯得很高興,叫了一杯白咖啡。咖啡一到,他一口就喝下半杯。

     接下來,他讓姐姐告訴我,他跟前妻已經分開十多年了,他們有 一個兒子,由他的前妻撫養。他對姐姐說:“我知道你們中國人很注重要小孩,可 是我喜歡旅行,不喜歡多生孩子,我早已結扎了,你問問你妹妹介意不?”姐姐翻 譯了他的話後,我很諤然,聽說過洋人坦率,可是沒想到這樣赤裸。我不知該表示 什麼。姐姐告訴他,我本身有一個男孩,所以我是不會介意他不能生孩子的。他還 堅持讓我自己表態,我尷尬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又說,你知道,如果我跟你妹妹結婚,移民局要求交申請 費和醫療保險費等,大概要六千多元,我是沒有的,你們能自己解決嗎?”看他那 架式,這越來越像在談生意了,我有點兒反感,可是姐姐暗示我要沉住氣。

     好不容易才喝完了咖啡。告別的時候,他讓姐姐告訴我,他很高 興認識我,去年他到新加坡旅遊時,交了一個中國女朋友,雖然他們分手了,他至 今不能忘記她。他覺得我身上也有那個女人的韻味,所以他很希望能跟我發展關係。

     這是見面那兩個多小時裡,他所說的唯一一句沒有帶商業性的話, 可是這讓我感覺我不過是另一件他得不到手的物品的化身罷了。姐姐怪我太偏激了, 她說:“這彼德眼角還挺高的,要不是你長得好,他還不一定看上你呢。現在沒有 身份想留下的年輕女孩到處都是,要找誰還不是由他挑?”我想問姐姐,當初跟姐 夫結婚前是否也進行過這種方式的談判?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姐姐對我這麼好, 我又怎 能揭她的瘡疤?

     這幾天,最令我不開心的是,我的老板--那個斐濟女人,昨天打電話來給姐姐說, 他們全家這周要到歐洲旅遊好幾個星期。她說,暫時不用我去給她打掃衛生了。我 奇怪為什麼她上星期沒有說,因為按常理,去外國旅遊,不可能說就走的。姐姐聽 說我為她簽了很多張收據後,恍然大悟:“你太老實了,她一定是猜到你不是本地 人,沒有經驗,也不敢告她,才拿著這些收據去保險公司領錢去了。算了,就當是 買個教訓吧。”雖然沒有損失,可是才幹了一天就失去了工作,真讓我喪氣!真是 每個地方都有一些愛鑽空子的人。

五月二十日

     上周末,詹士請了姐姐一家和我到中國城酒店吃飯,他那兩個混血的女兒也來了, 姐姐讓我穿上她的一身黑白套裙,讓我顯得莊重和貴氣一點兒。我跟詹士的兩個女 兒說不上話,因為她們一點兒中文都不會。她們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都很有教養, 也很友善。聽說她們一個是醫生,一個是律師。她們的丈夫跟姐夫還說得來,她們 的孩子跟姐姐的孩子也能玩到一起,幸好有孩子們在說說鬧鬧,氣氛不錯。

    第二天, 詹士就來電話約我,跟姐姐說想帶我到悉尼歌劇院走走。 姐姐一掛上電話就眉飛色舞地說:“這回兒準成了,你要主動點兒,這是最好的機 會了。”

     我穿上姐姐給我預備好的米色套裝,繫上棕色黃花的紗巾,化了 一點兒淡妝,顯得很飄逸。詹士為我拉門,我像一個端莊淑女那樣,跨上了他黑亮 的寶馬車。他今天穿了一件藍黑的花毛衣,裡面是襯衣領帶,既隨便又莊重,頭髮 也染了,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

     和詹士一起是愉快的,他處處照顧我,一派紳士風度,我們彼此 的話也多了。

    原來他的祖輩很早就在馬來西亞定居,他是在澳洲受的教育,然後 留下來做生意。近年才把部分生意交給了兒子,自己開始過著半退休的生活。他的 前妻比他小快十歲,結婚後就沒再工作,一天到晚在俱樂部打老虎機,又抽煙又喝 酒,輸光爛醉回家就找岔吵架。兒女都長大以後,他覺得不能再委屈自己來遷就她 了,才要求離婚。

    兒女們雖然理解他,可是開始也反對,這事兒一直鬧了幾年,最後 他答應把大部分財產分給她,事情才了了。

     我們確實有很多相似的經歷,我們越談越投機,他的中文也靈光 多了。

     一回家,姐姐就著急地問我進展如何,我告訴她一切都好,我們 很談得來。只是詹士說,他的兒女們不反對他跟我交往,可堅決反對他再婚。因為 他們認為我比他們的父親年輕二十多歲,一定是別有居心。姐姐一聽就急了:“那 怎麼成?不結婚你是永遠得不到身份的,不但要結,還有在剩下的這兩個月內結婚。 你要給他施加壓力,那有光交朋友不結婚這麼便宜的事兒?”

     其實我很理解他,我也不想為難他在我和他兒女之間作出選擇。 只好聽其自然了。

七月十五日

     看來姐姐很有點兒失望,快要離開澳洲了,我並沒有按她期望的那樣,在澳大利亞 找到合適結婚對象。

     姐姐在上幾個星期又嘗試為我安排了幾個約會。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 是我不願意。

    比如,其中一個是唐人街的大廚,大概四十五歲。當我知道他離婚 是因為他愛賭,經常不給家用,老婆氣跑了,我拒絕了。我不能在同一塊石頭上摔 兩次跟頭。

     另外,彼德又來電話約我們去他家看看。姐姐還想一試,因為只有他 親口答應可以跟我結婚。我們按他給的地址找到他的家。他跟一個大學生合租一套 兩臥室的公寓,彼德的房間裡除了一台舊電腦,一架子書和一張氣墊床外,沒有一 樣像樣的東西。他並不覺得什麼,告訴姐姐說:“我這人對物質的要求很低,是一 個很感性的人。”

     跟他同住的大學生挖苦他似地告訴我們,前幾個月,有一個“樑上君 子”來光顧他們家,沒偷著什麼,氣得把他們唯一的破電視推到地上了,還在牆上 寫了一 句話:“先生,請你把你的東西都送到垃圾站吧,別浪費我門的時間。”我們不 信,彼德也不生氣,笑著證實真有此事。從在他家出來時,姐姐感嘆說:“就算你 一輩子要待在中國,我也不忍心看見你嫁給他!”以後姐姐再沒提過這個人。我在 想,也許他是一個滿腹經綸的窮書生吧?否則如何能不吃人間煙火?可是他又真不 像是個視錢財如糞土的隱士。

     姐姐為我的事張羅了好一陣,因為她一直主張:我找對象,一定要像 漁翁撒網,決不能放過一條可能上鉤的小魚。直到她的工作也遇到麻煩,才不得不 把我的事兒擱下了。事情是這樣的:姐姐在一所老人院工作了八年。她所在的病房 一共有三個全日工助護,其中姐姐和她好的朋友阿珍是中國人,另一個是剛從護校 畢業的澳洲女孩。老人院最近要節省開支,決定把其中一個全日工改為半日工。姐 姐知道了以後也不緊張,因為她很自信輪不到她,因為她在這兒工齡最長,而且跟 上司,同事和 病人的關係都不錯。所以當護士長通知她從下月開始她被正式轉為半日工時,她簡 直不能相信,拼命問為什麼,後來好心的護士長才悄悄地告訴她,姐姐在外面做兼 職的事,醫院已經知道了,按照她當時進老人院簽的合同書上說,凡是做全日工的 人,不允許在外面做兼職。這次醫院沒有把她開除了,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那天姐姐下班回來,說起這件事,還氣得直發抖,她認定是阿珍搗的 鬼。因為姐姐私下每周一次為一個英格蘭老太太做按摩的事,只有她這個“死黨” 知道。人就是這麼無情,在利害關頭,對你殺傷性最強的人,往往是你身邊最信任 的親人和好友。姐姐一直為這事耿耿於懷,我越發覺得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

七月十八日

     終於到了要走的時候,姐姐一家都到機場送我,詹士也來了。儘管姐姐責怪詹士在 對待我和他兒女的事情上態度不夠堅決,但是也沒有阻止我們交往。那次跟詹士到 歌劇院後,他又接我出去了好幾次,我們去了藍山三姊妹峰;去看了蔓利海灘的落 日;我們常去的地方是海德公園。有時候,我們會像一對相識多年的朋友那樣,靠 在公園的長椅上,靜靜地看著身邊一絲絲低垂的老榕樹的鬚根和不遠處嶄新的高樓 大廈,默默地領略著悉尼那又古老又文明的氣息。這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要解決 的身份的問題,讓我們保持著這種平淡而溫馨的朋友關係,未嘗不是一件輕鬆愉快 的事兒。

     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詹士讓我叫他的中文名字:百謙。他說,已經 快三十年沒有人叫過他這個名字了。我知道他很珍視我。昨天我們去散步的時候, 他說:“我實在覺得很遺憾,沒能幫你太多的忙,我希望你能理解。可我很希望能 為你做點兒什麼,如果你考慮把你兒子申請來這兒讀書,我會全力支持你們的。有 你姐姐在,你也應該放心。只要你兒子在澳洲,你就有來這兒的希望。”雖然我知 道我們能走到一起的機會很渺茫,我還是很感激他的。我想,如果人活著不再執著, 一切順其自然,會讓自己和別人開心一點兒吧。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的心已經飛回家裡。出門快三個月了,媽媽和小 波是不是瘦了?

    他們一定也很惦記著我。我從飛機的玻璃窗往下看,悉尼漸漸遠了, 澳洲這片黃褐色的陸地被湛藍的海洋簇擁著,衝擊著。我的心並不輕鬆,澳洲實在 有很多讓我難忘,讓我留戀的地方。可是中國同樣有讓我牽掛的東西。我現在最想 念的是兒子,真想快點見到他,看他長高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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