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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農民籃球隊的征戰史

---“廣闊天地” 裏的青春年華(七) ¤ 樂飛

　　　　體育運動中，我對籃球情有獨鐘。這一愛好，自認為是上中學時形成的，母親卻說源於我的嬰兒期。她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在我周歲時，父親就常抱著我到籃球場去看他喜歡的籃球比賽，或者置我在球場邊耳濡目染他樂顛顛地和同事們一塊打球。時長日久，籃球自然而然就在我幼小的心靈植下了根。母親的說法不無道理。曾讀過一篇報導，一些媽媽在懷孕期就讓腹中的胎兒聽音樂，後來她們的孩子中有相當的一部分對音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一，籃球隊的誕生

　　　　回鄉插隊的頭年，諸多的不習慣慢慢地都適應了，如天未亮就睡眼惺忪地下田幹活，天黑收工疲憊地回到家還要生火做飯。就連漫漫長夜獨自面壁的孤獨寂寞，不久也漸漸地習以為常了。還就是插隊後無籃球打難以習慣，由此而生的落寞心情無法排遣。

　　　　為了滿足如飢似渴的打球癮，插隊快一年的時候，我決定自個兒買籃球打。說來寒酸，當時辛辛苦苦幹了近一年的活，卻身無分文，買不起球；也無望得到父母幫助，因為自己來自一個篷門篳戶窶人之家。為了弄點錢買球，我只好做我最不情願做的、在我看來是世界上最累的活之一--上山砍柴賣。那年頭，造原子彈的人都掙不來幾文錢，更何況我這個靠賣苦力換錢的人。雖然一連砍了幾星期的柴，僅賣得三四元錢，但我還是樂得屁顛顛的，因為它足夠買回一個籃球。

　　　　球買回後，幾乎每天，晨曦初窺大地，朝陽剛把金輝傾灑在大隊小學的半個泥土籃球場上，就會發見一個矯健的“知青”身影忽而快速運球，忽而急停跳投，一會兒三步上籃，一會兒練習罰籃，生龍活虎地馳騁在球場上，這就是利用早上出工前的寶貴時間過過籃球癮的我。

　　　　然而，籃球畢竟是項集體活動，雖說一人也能打，有時還有我的“知青”好友沈星明相伴，但時間一長還是感到嚼蜡般無味。正當難以堅持下去的時候，一個叫樂文輝的回鄉“知青”分到我所屬的生產隊。他也是個籃球迷，曾是縣紅星中學籃球隊的主力中鋒。一天早晨，他、我和星明在一起打球時，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要在大隊組建一支籃球隊。一來使愛好打籃球的“知青”可將自己的愛好發揚光大；二來也為單調枯燥、死氣沉沉的農村生活增添點活力和朝氣。

　　　　主意已定，我們說幹就幹，雷厲風行。沒多久，就找到了另外三位對籃球也有興趣的回鄉“知青”和本村青年，其中一人是前公社中學籃球隊的，另外二人也都曾是班裏籃球隊的主力。本想到大隊“知青”點去招兵買馬，湊齊10名球員，但考慮到 “知青”點離我們村較遠，練球對他們頗為不便，於是打消了這念頭，就權且以我們 6人組成了大隊有史以來第一支農民籃球隊。大家推舉我為球隊隊長兼教練。想想這隊長的職責不就是吆喝人打打球嘛，實為一份苦差，自忖大家不肯幹才推出我，於是就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建隊後，這支球隊在早上出工前或其它的空閑時間，隔二差三、一本正經地投入了訓練，並製訂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就是在四五個月內挑戰公社中學籃球隊和附近駐軍“335”部隊。訓練的內容比較廣，包括運球過人，傳球到位，急停跳投，三步上籃，罰籃補籃，搶奪籃板，突破切入，交叉掩護，中、遠距離投籃，區域或人盯人防守，以及一些組織進攻戰術等。除了這些內容外，我們還進行了體能方面的訓練，主要是跑步，蛙跳和仰臥起坐。經過幾個月的刻苦訓練，我們感到球藝和身體素質均有了長足的進步，隊員間的配合也十分默契。於是，大家便迫不及待，個個磨拳擦掌要和兩個目標球隊進行較量，籍此檢驗訓練成績和球隊實力。

二，征戰公社中學籃球隊

　　　　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聯繫，公社中學籃球隊十分樂意和我們比賽。比賽當天，籃球隊的六名成員，加上前去助威的一些“知青”和村裏的年輕人共20多人，每人一部單車，披晨風，沐朝霞，浩浩蕩蕩地奔赴公社中學所在地“烏崗岭”。

　　　　一支僅由6人組成的農民籃球隊遠道而來作客挑戰以逸待勞的“烏崗岭”中學籃球隊，這一消息霎時間在校園內不脛而走，迅速傳開，只見學生們一波波潮水般地湧向籃球場。少頃，即把球場圍得水泄不通，很多連素時對籃球漠不關心的學生也趕來觀戰。我思忖，他們之所以來看這場球賽完全是受好奇心驅使，想瞅瞅我們這支穿戴雜亂、編制不全、東拼西湊的農民籃球隊都是些什麼三頭六臂的人，敢來此叫板。

　　　　是的，這個中學的校籃球隊是一支能征善戰、成績顯赫的球隊，在去年的全縣中學生籃球聯賽上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雖說今年有二名主力隊員已畢業離隊，實力大不如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全隊的整體水平仍不容小覷。尤其是全隊的靈魂人物，組織後衛8號，他不僅個人的球藝高超，運球令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突破隨心所欲，如入無人之境；遠投彈無虛發，百步穿揚；而且他組織進攻得心應手，傳球神出鬼沒，恰到好處，常常給同伴創造不少絕妙的得分機會。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們此次是有備而來。在前不久結束的縣中學生籃球聯賽上，我們球隊曾親臨觀摩了這支球隊的幾乎每場比賽，對他們應用的戰術和球員身懷的絕技均了如指掌。反過來，他們對我們則一無所知。因此，他們在明處，我們在暗處。

　　　　兩隊交鋒在即，究竟鹿死誰手呢？

　　　　比賽的哨聲吹響了，不出所料，對方派出了最強的首發陣容。這個陣容和去年的中學聯賽時幾乎無異，只是兩名替補填了畢業離隊的兩位球員的缺。我們球隊只有6人，無所謂首發不首發，因為剩下的一位實際上與主力差不多，他將要替補五名球員中的任何一位，會忙得不亦樂乎。從首發球員的平均身高來看，我隊稍佔上風，這主要是我們有文輝這個身高一米八五的高大中鋒。我是組織後衛，負責全隊的組織進攻。

　　　　比賽一開始，我們採用的是內外結合的打法，即利用內線高大中鋒強攻籃下，若對方用雙人夾擊文輝時，他再將球傳給外線的空檔球員投籃。這樣有裏有外，內外照應，加上球員發揮出色，我們打得十分順風，進攻屢屢奏效。防守時，由於我們對他們的戰術知根知底，曉得他們的長處是內線突破能力較強，於是我們採取了區域聯防，並重點防守他們的靈魂後衛8號和另一位投籃較準的前鋒。這樣的防線果然固若金湯，堅不可摧，他們對此一籌莫展，束手無策。就在這樣一條馬其諾似的防線面前，他們不是被迫倉促出手導致投籃不中，就是被逼成30秒違例。結果上半場我們以15分的優勢領先。

　　　　下半場易地再戰。通過上半場的較量，他們了然熟悉了我們的打法，並知道文輝和我是主要得分手。因此，他們對我倆加強了防守。具體地說，防文輝的球員採取繞前防守戰術，使他不能輕而易舉地接到傳球；而守我的隊員則改貼身防守，不讓我從容地傳球、組織進攻和遠投。這一招果然顯效，頓時，我們的進攻節奏大為受挫，投籃命中率急速下降。另一方面，他們在進攻上採用了相互掩護，頻繁交叉穿插跑位，大膽突破上籃迫使我們犯規等戰術，來摧毀我們的防線。只見他們抑或進攻得手，抑或罰籃命中，一度把比分縮小到只差2分。由此可見，他們不愧是一支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球隊，在落後的情況下，不急不躁，奮起直追。

　　　　這時我見勢不妙，馬上請求暫停。目的有二：1)利用暫停打斷對方連連得分的節奏； 2)調整我們的防守和進攻部署。防守上，我們改區域聯防為人盯人防守，並利用協防對付他們的掩護戰術，充分利用文輝人高馬大蓋帽的特長，給他們幾個“火鍋”，籍此打擊他們內線突破的囂張氣焰，重創他們的銳氣。進攻上，我們改變上半場過分倚靠文輝和我的單調戰術，而是調動其他球員的積極性，增加進攻點。這樣一來，果然顯靈，被動的局面立馬改觀，我們再次把比分拉開。當終場的哨聲吹響，我們以10分的優勢戰勝他們。頓時，我們高興地相互擁抱，隨隊而來的十幾位啦啦隊隊員見狀也一擁而上，和我們抱成一團，共同分享勝利的喜悅。這些啦啦隊員雖然沒參賽，但比我們還緊張，尤其是當比分被對方追到只差2分時，他們急得聲嘶力竭地為我們一遍遍喊“加油”。儘管他們人少勢弱，“加油”的喊聲被淹沒在對方排山倒海般的吶喊助威聲中，但對鼓舞我們的鬥志仍起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三，挑戰“335”部隊籃球隊

　　　　這次征戰勝利的消息在全大隊，尤其在年青人中驀地沸沸揚揚地傳開，很快就有三個青年要求加入球隊。至此為止，球隊編制近乎滿員，大家練球的勁頭越來越足，打球的興緻愈來愈高。由於全縣只有我們大隊這樣一支農民籃球隊，且剛取得不錯的戰績，因此，大隊的知名度倏地提升。大隊書記也感到臉上有光，他興奮地告之我們，以後的正式比賽給我們記工分！這無疑是在我們的屁股上放了一把火，狠地燒了我們一下。從此，大家更加積極“備戰”，準備挑戰“335”部隊。

　　　　 “335”部隊是一支久經沙場、經驗豐富、作風剽悍的球隊。該隊多次參加縣各機關、廠礦、駐軍部隊之間的籃球聯賽，且取得不錯的賽績，據說有一年曾打進前六名。而我們這支球隊，卻偏偏盡是些虎頭虎腦、血氣方剛的青年，個個有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楞勁，不管你多厲害，非得和你來個“刺刀見紅”，一試高低方肯罷休。

　　　　經兩個多月的緊張訓練，終於等來了和“335”部隊比賽的日子。賽前，我們球隊鉚足了勁，立誓要打出我們的風格，打出我們的水平，無論賽場上的風雲如何變幻，都做到勝不驕敗不餒，傳好每個球，接好每個球，投好每個球，打好每個球，非到最後決不懈志。

　　　　隨著比賽的哨聲吹響，我們隊的首發陣容是：左前鋒沈星明，右前鋒樂常安，中鋒樂文輝，後衛崔武，我仍打組織後衛。比賽一開始，雙方就打得難解難分，你爭我奪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你投入一球，我回敬兩分，你突破上籃成功，我中距離投籃命中，比分交替上升。整個上半場的比賽呈膠著狀態，就像兩人的腿捆綁在一起，誰也甩不開誰。雙方啦啦隊“加油”的吼聲此起彼伏，響徹山谷(“335”部隊坐落在一個重山覆嶺中) 。上半場結束，記分牌顯示我們球隊僅以一分之差暫居下風。

　　　　經過短暫的休息，下半場戰鼓重擂，雙方10名球員又生龍活虎地回到球場“啓殺”。龍爭虎鬥的拼搶籃板令人心懸於口，聲東擊西的進攻令人擊掌叫絕，神出鬼沒的傳球令人眼花繚亂，風馳電掣的三步上籃令人瞪目結舌。你打出一個漂亮的小高潮，我刮起一陣凌厲的龍捲風，比分差距始終在6分內，真是一場勢均力敵、棋逢對手的豹虎鬥。

　　　　然而，這一均衡被一個意外打破了。下半場賽程剛過半，我用一個出其不意的身後變向運球動作晃過對方的防守隊員後，立即三步上籃欲將球送進籃圈。當我在空中將要完成放籃動作時，對方中鋒一個飛身企圖封蓋，我頓感天昏地暗，眼冒金星。原來對方的中鋒在蓋帽時用肘部猛烈地撞擊到我右眼眉骨部位，眼上的皮膚硬被撞開一道兩厘米多的口子，頓時鮮血如注，血眼模糊。我迅速地被架出球場，送到衛生所急診。軍醫給我清淨傷口後，縫了兩針。

　　　　傷口處理畢，我回到球場，比賽已訖。可想而知，由於我們球隊失去了一位主力，對方趁此良機發起全線攻擊，我隊顧此失彼，防不勝防，頃刻陣腳大亂，結果以13分之差拜倒在“335”部隊足下，俯首稱臣。

　　　　這次比賽後，籃球隊還苟延殘喘地支撐了約半年。爾後，隨著主力前鋒常安被推荐上中專，中鋒文輝被派往海南島育種，後衛崔武應征入伍，我也被大隊指任為“赤腳”醫生，一天到晚疲於奔命應付醫務室車水馬龍似的病人，籃球隊從此就名存實亡了。

　　　　回想起來，這支球隊打我、星明和文輝首次招兵買馬到最後偃旗息鼓總計僅生存了一年多點時間，但這短暫的時光卻給我留下了許多美好珍貴的記憶，這些溫馨的記憶將伴我度過餘生。

　　　　 [後記：左前鋒沈星明在《一個女“知青”的苦澀命運》一文中已介紹過。右前鋒樂常安1976年乘“工農兵”最後一趟列車入江西撫洲地質學校，從此杳無音信。後衛崔武是農村兵，復員後回鄉務農，現在深圳打工。最令我震驚的是聽到中鋒樂文輝的消息。他1977年自海南島育種回來後，次年隨著“知青”回城的浪潮進縣製藥廠當了一名工人。因他能說會道，又有點小聰明，幾年後一躍榮升廠長助理。後因其野心膨脹，想搬倒廠長自己取而代之。然而，廠長畢竟根深葉茂，文輝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後敗走麥城。從此，他和廠長結下芥蒂，於1998年被迫離開了藥廠。此後他自謀職業，操起了生意。後聽人說他向銀行貸款一千萬人民幣發展生意。結果他不善用這筆款子，私自挪用，大肆揮霍，養小秘，包二奶，吃喝玩樂，聚賭嫖娼，五毒俱全，最後終因還不起貸款而鋃鐺入獄，2001年被判刑10年。]

　　　　樂飛2005年3月於澳洲堪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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