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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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琴
映映看见自己蹲在大厅的沙发上,她想尿尿,可沙发底下和墙脚爬来许多大蟑螂。她
想快点尿了走,刚尿一点,妈咪从外面回来,大叫:
“映映,干什么?”
映映急忙用手捂住裤裆。”还好,裤子没湿。”她想。
翻了个身,映映醒来了。不见妈咪在床上,映映赶紧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大声叫:
“妈咪,妈咪。”
妈咪不在,整个房子静静的,她有点儿害怕。她踮着小脚开了房门,冲进厕所,急
急地拉开裤子,才脱了一半,尿已出来了,裤子湿了一大片。她把裤子扒掉,光着
屁股到客厅里玩。
厅里摆着三部玩具汽车。她打开其中一部汽车的坐盖,里面是一排彩笔和一个本子。
她拿了彩笔和本子,坐在茶几边画画儿。
“这太阳不好看。”她嘟囔着。再画,仍不像妈咪画的那么圆。她有点儿不耐烦,
抓起几支笔,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地戳起来。
“下雨了,下雨了。”看着纸上五颜六色的点点滴滴,她高兴地叫起来。她爬上茶
几,摆开双腿,乾脆把“雨点”戳到脚上、腿上。过了很久,她放下笔,看着两条
小腿。
“那么脏的。”她学着妈咪的口气,急急冲回房里,拉开柜门找了条长裤子穿上,
又穿上一双布鞋。裤子穿得歪歪的,鞋也是左右脚调反了,但总算把彩色”雨点”
遮起来了。
“好了,没有了。”她自语着,轻松地舒着气,心情愉快地去开电视。这时是上午
九点多,”Play School”已经开始了。
“Ma Ma Ma”10个月大的妹妹小雪也醒了,哭叫着爬下床,用小手拍打着房门。
映映这才注意到另一边的房门还关着,于是跑了过去。
“雪雪,走开,姐姐要开门了。”她边叫边旋转门把,轻轻推开门。拉了妹妹的手
说:”雪雪乖,不哭。”然后,姐妹俩来到厅里看电视。
当映映做这一切时,显得那么小心、熟练,很难想像她才二岁零三个月。
“Big Bird,Big Bird!”映映兴高采烈地指给小雪看。但小雪无心看电视,她沿
着墙根,走到厨房,看看,出来;推开厕所门,看看,又走。二个睡房、阳台、洗衣
房都看过了,没人。 妈咪不在,爸爸也不在。小雪一屁股坐在门口”哇哇”地哭了
起来。
“哭什么,哭什么。”映映也慌了,走过去用手擦妹妹的眼泪。小雪躲着,甩着小
脑袋,突然站起来,扑向前面地下的一个果汁瓶,嘴里叫着”Ma Ma Ma” ,伸出两
只小手抱起果汁瓶用力地吸了起来。
映映也觉得肚子饿得难受。她开了冰箱,里面有半罐鲜奶,她提了出来,拧开盖子,
把鲜奶放在地上,爬上凳子从桌上拿了两个奶瓶下来,一看,小雪已经把鲜奶罐推
倒,牛奶流了一地。而小雪却正低着头,用小手指沾了鲜奶舔呢。
映映很生气,哭了起来:”不给你吃了。”
她推开小雪,把剩下的鲜奶倒在自己奶瓶里,又流了不少在地上,只装了半奶瓶。
她独自提回床上喝起来。喝了几口,她想起妈咪的话”有东西吃要姐妹俩分着吃”。
又赶紧停下,拉了小雪进来,一人喝一口。
喝完后她们仍觉得很饿,映映又搬凳子去开水龙头,装了满满的一奶瓶冷水,打开
奶粉罐,用奶勺舀了奶粉倒入奶瓶。”一、二、三、四。”她数着倒着,尽管她已
经很细心,可仍有不少的奶粉洒在桌上。她用力拧好瓶盖,拿起奶瓶摇了很久,把
一瓶塞到小雪手里,姐妹俩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喝起来。喝着喝着,小雪竟躺倒在地
睡着了。
此时已近中午十二点。
映映把空奶瓶放回桌上,她看着妹妹,无助的脸上浮出一种恐惧。
她搬了凳子到另一角,爬上去站好,拿起电话,用手去按”0”,也不知按了几次。”
一、二、三;一、二、三,”她数着。
有声音了。
“Fire, Police and Ambulance. (火警、警察和救护车)”
“Police.〔警察〕”她说。
“Mummy is die.〔我妈妈死了〕”她哭起来。 停了一会儿,又说:”Flat 2, 16
Railway Street, Canbrammatta. (堪巴拉玛打区,雷尔围街16 号,2号房)”。她放
下电话,又哭起来。
很快,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警察听到孩子惨厉的哭声,撞开了门,带走了孩子。
映映的爸爸陈先生并不知道这一切,当有人打电话叫他赶快去警察局领孩子时,他
慌了,不知道陈太太出了什么事。
陈太太与先生是一年前办独立技术移民来澳的。他们一家在澳洲既没有亲人、也没
什么朋友。心里孤独不说,那种飘游不定、无依无靠、如履薄冰的感觉,一直压迫
着陈太太,她一直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老公迟点回来,便以为他遇到贼人。遇上
雨天,又担心他路滑撞车。他们夫妻相依为命,如果他真出了事,她真不知道自己
怎么活下去。悉尼治安不似以前好了,陈太太住的 Cabrammatta 尤甚,大家都这么
说;所以天黑以后她从未独自出过门。又有报载某某惯犯常入屋行窃,强奸妇女,
甚至还发生男人轮奸男人的丧尽天伦的事件,故此她也尽量阻止老公晚上外出。
前些时候听说住在Fairfield的一对华人夫妇在家被人谋杀半月方被发现后,她便整
日发恶梦。心想,如果这种不幸也降临到我身上,我的孩子怎么办?于是赶紧去买了
把昂贵的保险锁,当天把住房的旧锁换了。她住的房子是租的,如果前住户要回来
行劫,他们可能会配有钥匙,不换新锁怎能安全?
当晚,陈太太又想好了一个”培训”孩子的计划。她想,我们人在异乡,无依无靠,
如果父母真出了什么事,孩子怎么样活下去?我得教会她们生存、自救。于是她弄
来一罐子沙子当奶粉,天天教女儿练习冲牛奶。
那时映映还不到两岁,她教她如何借助凳子开门、开冰箱、开水龙头,如何照顾仅
四个月的妹妹。她家里总是备有两罐奶粉,晚上睡觉她不再给孩子脱衣服。她想,
万一大人真的半夜出了事,小孩子不致于冻着;最好能保证她们被人解救前有东西
吃。隔一段时间,她就跑到对面的朋友家,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演习”。初时映
映醒来不见妈咪只会嚎啕大哭,这时她的朋友便打电话指挥映映照着她妈咪的话做。
到上个月,映映已经能做一切了。于是她妈妈说:
“如果有一天妈妈给人打了,起不来了,映映不但要冲牛奶给妹妹喝,还要叫Police来
救妈咪。”
就这样,映映在恐惧中学会了打000急救电话。
“难道这儿的治安比广州差吗?”陈先生有点不满地反问太太。
“这倒没有。但这怎么能比呢?广州是咱们自己的家呀。我们生在那里、长在那里,
有个困难大家一齐帮。可这儿,你靠谁?不幸的事可以发生在别人身上,也可能会
发生在你我身边。必须有未雨绸缪的思想。只有做足准备,我才能高枕无忧。”陈
太太振振有词。
几周后陈太太一家搬到别的区去了,因为社区的人怀疑她犯了精神恐惧和虚幻综合
症,几次打电话,要她去参加照顾孩子的学习班,又写信建议她去接受精神辅导。
她不胜其烦,只好自己躲开他们了。
(完〕
曾刊登于《澳洲首都华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