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  ¤ 易仁


     真是天灾人祸在劫难逃。谁能想到丛林环绕、山清水秀、风景宜人、以“丛林首都” (Bush Capital)著称于世的堪培拉,今年竟然遭遇到百年不遇的干旱。接着,就在 堪培拉有史以来最黑暗的那天──2003年1月18日,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烧得人心 惶惶,几乎大多数居民“整装待发”准备“逃难”。虽然最后火被扑灭,但大火仍 然烧毁了大片的森林和房屋,包括联邦的宇宙了望塔和四百多家民宅院──我这个 倒霉蛋的家也在其中。

     “落难”的前几天,虽然广播电台和电视台天天都播放新州与堪培拉交界的山林着 了大火,救火队夜以继日地忙着扑灭,可我心里认为,着火的地方离居民区很遥远。 住在堪培拉十五六年了,除了去年有人故意放火,烧了不少的林子,还没听说一家 人因此而受灾,所以,相信大多数堪培拉人都和我一样:工作、生活一切照常,似 乎森林的大火只是每天的一条新闻,最多不过是其他州的事情──仅此而已。

     2003年1月18日,我在悉尼谈完一桩生意返回堪培拉。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光棍一条,可以说算个进出口代理商吧。打了十余年工 挣了可观的一笔钱,又贷了点儿款买了一套房子。听说利用华人得天独厚的“关系” 优势,搞澳中进出口贸易能赚大钱,于是结束了“打工仔”的生活,自己在家注册 了个公司,便通过电话、传真、万维网,在家作起澳中进出口生意了。扫兴的是天 天email、传真、电话中说得挺热闹,东跑西颠地几年来转了不少的地方,却像捕风 捉影似的,一笔生意也没作成。电话、传真、万维网和车马费竟花了六、七万,把 几年打工积攒的钱几乎都快淘空了。

     这天,我开车从悉尼到回家的路上在汽车上就听到新州和堪培拉之间的森林大火逼 近堪培拉西南部,心里开始像挂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因为我的家就在堪培 拉的西南部Duffy区。于是踩大了油门,也顾不得罚款不罚款了,超速行驶起来。.

     还没进入堪培拉境界,就见到西南方浓烟滚滚,给人以大祸来临的预兆。我心里更 毛了,预感到大事不妙。车开进堪培拉,灼热的狂风夹杂着烟尘和焦味儿迎面扑来, 西南的天边红成一片,头顶浓烟遮天蔽日,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我的车驶上Cotter Road往西走不远,已经看到我家住区的上空烈火熊熊了。天哪! 我家肯定遭殃了!最可恨的是我家房屋、财产没上保险──开始买房时心里很在意, 在朋友的劝阻下买了房屋和家庭财产保险,可交了几年的保险费丝毫没发生意外, 便大意了。总认为自己小心点儿,别出意外就行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总不会 自己没事玩儿火吧?至于家庭财产──除了身边总带着的手提电脑、手机和正开着 的汽车,家里没有一件很值钱的东西,所以,每年保险费单子到期总是一拖再拖, 今年也如此。屈指算算日子,房屋和财产保险期已过了一个月。想到这里,心急如 焚,恨不得立即飞到家里。

     还没开进Dixon Drive,就被警察拦住去路。我忙窜出车门向警察解释:“我就住 在Duffy,我家可能着火了,我现在回去或许能抢救出点儿什么”警察脸上表现出十 分同情的样子打断我的说:“很抱歉,我不能放你过去,你看那边的大火!你过去 会有生命危险。”

     是啊!那数丈高、连成一片的冲天大火,显示我家及其周围已成火海,可能我的家 ──十几年的心血、我即将迎娶老婆的安乐窝──已经烧成灰烬了。

     如果有人看到我当时的表情,一定认为我有痴呆症──我万分沮丧地、不知所措地 望着不远的烈火,热风卷着焦灰疯狂地扑打着我的脸上,心里一片茫然。可能拦路的 警察跟我说了许多话,前面的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听到最后的几句:建议我到市 政府临时指定的避难所暂时休息一下。

     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过会在避难所度日,可我这天的的确确地去了。不过,我没在 那里过夜──那里没有床,我不习惯在椅子、桌子或者地板上睡觉,便给好友星邰打 了个电话。星邰兄一听我的声音,没等我再说话,马上就问我家是不是遭难了,还 说往我打过多少次电话,每次都是盲音。听了这话,我心里涌上千言万语,到了嗓 子眼便哽住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声长叹:“唉──”。星邰马上明白了一切,立即 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去住。

     盛情难却,何况我那时真是无家可归呢。星邰家住在Monash,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星邰家的电视一直开着──电视不间断地播放着堪培拉火灾的灾情和灭火进展情况。 郝升华(他的老婆)热情地做了一碗我最喜欢吃的西红柿鸡蛋热汤面,还安慰我: “没吃晚饭吧?先垫点儿肚子。这场山火谁也没料到会烧得这么大,军队和各州都来 支援了,市长亲自出马也没办法,你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

     “唉──大嫂,你不知道,眼看这么大的火烧到家门儿了,进屋抢点儿东西出来也 好呀!可警察连我家的街都不让进去。你看,我现在除了身儿穿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真成了身无长物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保险公司赔了你钱再买新的不就全有了?只是纪念性的 物品和私人文件资料无法挽回了。”

     “嗨!你俩不知道──我要上保险就好了!最近两个月我忙了点儿,一时疏忽大意, 今年的交保险费到期忘交了。”

     星邰两口子听到这里都愣了!星邰反应过来忙说:“别着急,你就先住在我家,缺 什么你就先用我的。钱财是身外之物,你还年轻,身体又挺棒的,慢慢再挣。”

     “现在只能这么想了。”我没精打采地说。看着电视机里播送的大火燃烧房屋的镜 头,尤其一个镜头中有块Dixon街的路标,我感觉那燃烧的房子就是我的房子。

     当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一直在电视机旁像丢了魂儿似地愣愣地看着火灾的直接报 道,星邰、升华分别催我几次休息,我似乎也没听见,不过,好像上下眼皮打了不少的 架、迷迷糊糊地也打了个盹儿。不知道是在脑海里的记忆,还是身边电视机的屏幕, 仿佛眼前总晃的冲天的火光

     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即元月19日清晨了。电视仍然开着,广播员还在连 续不间断地报导着灾情。令人欣慰的是气温已经降下了十几度,风向也由西北转向东 南──真是老天有眼,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我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了两片面包便匆匆出门儿张望。外面果然不那么灼热了,天 上虽然还是烟尘弥漫,但颜色浅了不少──显然浓度比昨天淡多了。我急忙开车往家 跑,心想今天警察不会再不让我靠近我的家了吧?

     这次驱车到家确实“畅通无阻”──没有警察拦阻了。车到了家门前,呈现在眼的 一切简直不能让人相信这是真的。也许在电影中看到的战争后的废墟都比眼前火灾后 给人留下的东西多。这里到处都是焦土和段墙残壁,街对面的丛林变成了一片墨黑 的杆子,可怜巴巴地戳在地上,摇摇欲倒。如茵的草地覆盖着横七竖八的焦炭和草 木灰,一些地方分不清是冒着蒸气还是烟气。而曾经让我感到温馨、也让我感到自 豪的家从地面上消失了。如果不是我亲手制做的那个奇特造型铁制的花藤架子还戳 在那里,我简直不相信这废墟就是我的家!我几乎僵在门前,更不知道站了多久。

     这时这条街上住的居民都出现在自己的家前,过去见面总打招呼的邻居,现在都你 望望我、我望望你,相对无言,有的用手不时地擦一把流在脸上的泪水。

     我已经变得浑浑然然,东戳一下、西翻一下地翻腾着废墟,幻想能找到一点学生时 代、或者朋友送的纪念品,可惜什么也找不到了,就连我放文件和资料的铁皮柜,几 乎都熔化得认不出是什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几个人向我走来,其中有个人还向我打招呼。我翻腾着废墟, 没好气儿地应酬着,忽然感觉这声音虽然陌生,却不同一般。抬头一看,竟一愣神 儿:原来是联邦总理霍华德走到我的面前。我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上前和我握手, 向我问候,对我的房产毁于一旦表示同情,还强调政府一定会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说心里话,我本来很讨厌霍华德,因为我讨厌消费税──要不是他,澳洲哪儿来的 消费税呢?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过去对他的反感都跑光了,反而心里热乎乎的,觉 得他异常亲切、平易近人、毕竟还是体贴老百姓的──火灾的第二天他就乾到受灾 现场慰问灾民,而且现在就在向我问候着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连声说 “谢谢、谢谢”。而后,他就向我旁边的邻居走去。

     不久,星邰夫妇开车寻我来了。两人陪着我在我房屋的废墟上转了转。我心里明白, 要想重建家园,我那“进出口生意”根本靠不住,没有再干上十年的打工积累,重建 家园是没指望了。星邰家是我现在唯一的倚靠。我说了几句打扰和感激的话。他俩又 安慰了我一番,便拉我回他的家了。

     我在星邰家里又住了两天,也没心思作那份不着边际的“进出口贸易”了。可连自 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从早到晚还守着电视看着灾情进展情况。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堪培拉市政府决定发给每个房屋被毁的居民救济金一万 元!这真是雪里送炭哪!它尽管解决不了重建家园的问题,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总不能老住在朋友家、老用朋友的东西呀!

     我开始打算今后的去向了:到外面和别人合租一间房子住吗?这样做星邰夫妇会阻 止,也许会认为我不把他两口子当朋友。

     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好,听到有人传言,受灾的人中有乐天派准备拿着政府的一万元 救济金外出旅游呢──可能不愿看着被毁的家园散心去了。这传言倒提醒了我:干嘛 不抛弃身边的烦恼换个生活环境,回老家去散散心?何况,老家亲友早就给我介绍 了个对象,叫什么“欣”来的─记不清了,据说挺贤淑,而且漂亮。亲友多次催我 回去,还说错过机会我回后悔莫及。我虽有点动心,但认为手头上要是没有钱,条 件再好的老婆也保不住,所以一直没上心。现在我一无所有,不妨试试对方的心。

     星邰夫妇听我要回国,很是意外,劝我不如在堪培拉重操旧业──干餐馆老本行。我 借故同星邰夫妇说,我在中国有一桩买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因为重操旧业而丢 了,太可惜了。我想回去试试,要是这桩生意真吹了,我再干老本行也不迟。他俩 看劝不动我,就随我去了。

     我随即踏上回国的飞机,连行李也不用打──因为大火让我变成“正宗”的“无产 阶级”。

     长话短说。在国内我心情很快变得好多了。这与我那女朋友,或者未婚妻、其实现 在应该说是老婆──刘欣有关。她工作也不干了,每天甜言蜜语地安慰我。哦,对了, 我也简单介绍一下刘欣。她大学是学商业管理的,毕业后打了几天工,后来看当AIA保 险公司推销员来钱容易,就干起了保险推销工作。凭她那双薄嘴皮儿、令人信服和 颇有姿色的脸蛋儿,还真取得了很大成绩,据说还得到AIA美国总裁的接见和表扬了 呢,当然佣金也得了不少──到底多少她却没同我说过。我也不想多问──盯住老 婆的口袋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其实在回国以前,我也和她有过email往来,一半儿虽然也想了解她,但一半儿也 有点敷衍。我回到家乡,她便来到我身边,说也怪了,一谈起话来还满投缘的。她见 我挺有诚意的,便不上班了,天天陪我到处散心,顿顿给我做可口的饭菜,没几天 便住到了一起。我真有点乐不思蜀了──把堪培拉的废墟都忘得乾乾净净了。

     当我兜儿里的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开始和我起腻,迫使我不得不答应和她登记 结婚,而后向澳洲驻华使馆提出她的移民申请。令我欣慰的是,她很替我着想,尤其 在结婚的问题上很开通:无意搞铺张浪费、广宴亲友宾客。她提出:对中国的亲友, 就说到澳洲搞结婚典礼。到澳洲以后,就对澳洲的亲朋好友说已经在中国办结婚典 礼了。这样,“两边儿”的钱都省了,“两边儿”的礼品照收不误──为新家奠定 基础。我都依她了。

     不知道老天作美还是我老婆有福气。据说澳洲驻华大使馆一般对夫妻团聚的申请要 审批一年,而我老婆只等了三个月就得到了签证。签证一到手,这婆娘嘴更甜了,可 我听起来却成了念紧箍咒──她使尽浑身数解、东拉西扯、拐弯抹角儿让我于她动 身返回堪培拉,尽管我说了到堪培拉我们无家可归──我的房子已经被烧成一片灰 烬,弄不好得在废墟上搭个帐篷过日子,她还是逼我于她马上回堪培拉。最后,我 不得不又屈服了──枕边风的威力就是大。

     说归说,做归做,实际上回到堪培拉后我当然不能在废墟上搭个帐篷唱“浪漫曲儿” 了。还得先住在老友星邰家。因为住旅馆一天至少二、三十,对我来说开销太大了。 租间房子也得等一、二个星期后才有可能。

     星邰夫妇真够朋友。听说我把新媳妇刘欣带回来了,先是开玩笑:“我说火灾后怎 么不想在堪培拉重操旧业,原来是中国有扯后腿儿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就是被拴 在中国都值得!”随后把一间卧室打扮得和洞房似的漂亮,让我和刘欣住。

     以后的日子也挺浪漫的。不是开车带着老婆逛堪培拉,就是到房管公司找房子。当 然也带着刘欣看了看我那废墟。我发现,我那块儿地的周围的废墟都“旧貌换新颜” 了──都在盖新房,有的新房已经盖好了,周围还种了花草。对比之下,我那废墟 仿佛就成了周围建筑工地的垃圾堆。

     有一天,我在Woolworth遇到了老相识杨老板──堪培拉华人中唯一持有房地产经 营执照的人。他问我房子建得怎样了(他知道我的房子被烧毁了)。我说“没钱盖新 的──还放在那儿呢。”他听了笑着说:“我看乾脆你把那块地卖了算了,卖的钱 可以在其他地方,例如Gundahlin买一套新房子。其实你家住的那个Duffy区过去是 风景优美──在森林边儿嘛,现在都是光秃秃的荒山,十几年也缓不过劲儿来,有 什么好的?”我听了笑道:“你拿我开什么心?用一块地皮换一套新房子,谁换?” 杨老板一本正经地同我说:“我可不是拿你开心。”随后同我讲起来这几个月的房 地产行市。

     原来,虽然从元月的火灾到现在不过才三个多月,堪培拉的房地产市场可火得很! 有些地方的房价上涨了将近20%,尤其是我家所在的那个区,房子虽然被烧毁了,可 一块地的价格至少能卖三十万!而堪培拉新区的房价,一套房子加上一个很不错的小 院儿也不过三十来万。

     我听了这消息喜出望外,马上在《堪培拉时报》周末房地产栏里刊登了一个大广告, 私人拍卖土地:星期六上午10点半到中午12点半在Duffy区某街某号(火灾废墟上) 进行土地拍卖。

     出人意外是,到了土地拍卖到时来了至少有六、七十家买主。我按照杨老板的建议, 把土地拍卖的起价标为三十万,想碰碰运气试试看──如果没人要再往下降。没想到 真有叫板的,简直就像有人事先布置好的似的,从三十万零五百开始,众人一唱一和 地叫到了三十八万八千才卡住了壳。我真是心花怒放,当时真想抱住老婆狂欢一下。

     剪短截说,买卖成交很顺利。我用卖土地的钱在Fern Hill买了一套Town House, 还有点儿富裕。我听了星邰的主意,剩下的三万,利用我在跑生意的熟路,从中国 采购了一货柜的传统礼品和传统服装,在Belconnen Mall开了一家礼品店──店面 儿虽然不大,但营业额很可观:少则一天五、六百,多则一天两、三千,刨去商店 租金和一些日常消费,足够开两人──我和刘欣的工资。

     其实,星邰的主意是一箭双雕:一是开个小生意找个谋生之路,二是“拴住”这个 年轻漂亮的老婆别让她跑了──她一天到晚忙着看店、照料顾客,就没时间和精力找 别的男人了──不知道是否能永远如此。

     朋友,上面说的故事你信吗?一把天火虽然把我的房子烧了个精光,但我因此而得 到了政府一万元救济金,回中国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就因为我没上房屋财产保险, 没钱在原有的土地上立即重建家园,那块土地“荒芜”了三个多月,土地价格上涨 得比我带地买房时高两倍!我因此换了新房和开了新生意,从此走向新生活。哈哈, 你们说,我这不是因祸得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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