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
王非
（八）
“现在你懂了吗？”舅回过头，看了我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懂了，同时也被迷惑了。被迷惑了，同时也懂了。”我自言自语地说着。
“那你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舅有种请求的语气。
“不了，我累了，以后再说吧。”我还没回过神，只知道头脑里被矛盾这东西
搞得天翻地覆。我只想休息一下，我真的是很累，很累。
“那好吧，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赶11:30分的飞机呢！。”
“明天？这么快？”
“是啊，明天你就要回佛罗理达了。有没有一点点激动啊，又可以见到那里
的同学了。”
“哦，有吧。
Good
night.”会激动吗？当时的我只知道激动是存活在过去里
的，而未来，也许不会有激动。
“别想太多了，睡吧，
Good
night”舅把灯关上了。
关了灯的房子，真的是很黑，很黑，一点光也没有。就像，就像是我临走之前那晚的天空，很黑，很黑。
那晚，我其实是不用去上晚修的。反正明天就要走了，老师也不会无聊得记我旷课。下午放学后，很多同学问我晚上还来不来，而我只说不知道。我望着远方的她，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也远远地望着我。我真希望当时她会走过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晚上是来，还是不来。可她，一直坐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座石雕。
回到家后，是吃饭时候了。妈妈烧了好多好多的海鲜，桌子上放满了菜，每堞都是妈妈的拿手好菜，比过年时的还要多。
“怎么了？下午去超市买东西时中奖啦？”
“不是。最后一次的中国地道晚餐，下一次再吃，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
且，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母亲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热泪盈眶了。
“乱说些什么呀？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们去美国后，也可以去唐人街的嘛。
还有啊，过了两三年后我们也可以经常回中国旅行的呀，到时不就能再吃到
了嘛！对不对？”
我把母亲抱在怀里，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我
虽然是这么说，但我知道，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定呢？
那晚吃饭时的心情，就像是《最后的一次晚餐》时耶稣的弟子那种不舍的心情，我能体味到了。听清楚了吗，我说是体味。
吃完饭后，我一直考虑今晚是去还是不去。其实答案很简单，我有很多话还没对她说，所以今晚应该去。但是，也因为想对她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以致不知道从何说起好，从哪结尾好。就像是写小说，虽然脑子里有题材，但不知道怎么开头和怎么结尾，那到还不如不写。但尝试是很重要的，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去。唉！我又变得这么婆妈了，明明知道了答案，却还考虑这么久。那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子的呢？我又在耍白烂了，明知道了答案，还在问废话。
我在上课铃响之前进了教室，当所有人见到我走进教室时，全班竟然开始鼓掌。连老师也站起身来，对我点了点头。我反而觉得汗颜，我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爱学校，爱晚自修，爱对着写满作业的黑板，爱突然会在自修课上打雷的班主任。我来的原因，是因为我爱她。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我羞愧地低下了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随着第二声的上课铃，班上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我坐在座位上，极度的无聊。脑子里想着等一下放学后该怎么向她开头，怎么向她结尾。但我又怕现在想好了，等一下又忘了。那现在就对她说吗？她坐在离我十万八千里的位置上，怎么说啊？我不禁转过头朝她望去，没想到她也正看着我。当我们的眼光聚在一起时，我吓了一跳。她也是，我猜是的。但她还是对我笑了笑，那算是苦笑吧，可也并不像她说的那么难看。我是知道的，无论她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好，一件东西永远不会变——她的美丽。要说有多美，可以说比希腊神话中的爱神维纳斯还要美。那爱神维纳斯有多美呢？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并没见过真正的她。用文字能形容出来的美，并不是真正的美。真正的美是眼睛看到的，心里明白的。而笔，是永远写不出来的。难怪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我也终于体味到这句话了。听清楚了吗？我还是说体味。
接下来的时间，可谓是“度日如年”
我又体味到了多一点人生，还是体味哦，不要忘了。
由于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于是我拿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想写点东西。题目是《我三年初中生涯有感》。内容如下：
虽说本人在××中学读书已快有三年了，但我并没有完全地可以说喜欢这个学校。如果一天我再回××中学的话，我一定会做以下几件事：
一．在黑板中间设定一条界限。老师们只许在左半边写作业，右半边要保持清洁。（所以以后作业可以少些。）
二．自修课时，班主任要戴上口罩。（防止雷声太大，把人胆吓破了。）
三．用AK-47扫穿高中部男女卫生间之间的那堵墙。（喂！不要想歪了。因为学校初一级招的班越来越多，以致我们初三级要搬到高中部去。而高中部只有一个男女
厕所
，要是只给高中部人用的话，虽说是拥挤但还勉强没有到“堵车”的程度。现在加上我们初三级后，女生们的恶梦终于来了。每次下课时，女
厕所
的队伍总比万里长城还要长，常常排到楼外的空地上。要是下雨的话，就更精彩了。我们男生会打把伞，走到队伍旁大叫：
“各位很急的女士们，要是忍不住的话，就不忍吧！反正地下都是湿的，濑
了也没人知道！”
喔！一件事忘了说。就是学校的校服上衣是白色的，由于教室里没冷气，所以衣服的布料是很薄的，到下雨时很容易走光。这也是为什么每到下雨时男生
厕所的人流量会暴增，但大多数人只是去看风景的，进了厕所后，又马上出去了。
由于我这个人心地好，观察到男生厕所里的坐便区很少人用，如果我用AK-47扫穿了男女厕所间的那堵墙的话，女生们就能来我们这边借用了。那样就解除了女生们一直以来担心的走光的问题了。）
写完后，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我已前还不敢肯定，但现在我可以明确了。同时，我又体味到了一句成语“天生我才必有用”。Again,是体味。
下了晚修后，我走到了她旁边。
“你知道今晚我为什么会来吗？”
“是……”
“这次我明确地知道来的原因，也知道不来的理由。” 没等她说出口，我便先发制人。
“喔？说来听听。”她笑着说。
“我来是因为，我还有很多的话要对你说。”我用轻松的语气说完了这句所谓
的小说开头。
“那好，一路走一路说吧。”她左手拿起书包，右手突然牵住我的左手。
“走？去哪？”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能送我回家吗？”她虽然是问我，但我想她早已知道了答案。
“Sure! Lets go.”我也用我的左手握紧了她的右手。
经过讲台时，我把上课时写的那张纸给了班主任。反正以后都听不见他的声音了，说不定他会听我的忠告。但我只希望他实行前两条就好了，而最后一条该留给我来做。
我和她就这样牵着手走出了学校大门，这时的我脑里只有一句歌词“我想就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现在的我，也终于体味到了
徐若萱
写这句词时的心情了。不再强调了，免得读者们说我罗嗦。
一路上，我们都一直牵着手。而我的嘴从没停过：
“我走后，你要多听父母的话，知道吗？”
“我走后，记得要更加努力学习，知道吗？”
“
我走后，晚上不要再通宵了，知道吗？对身体不好。”
“我走后，别吃太多的零食，知道吗？会变胖的，那下次回来时我就认不出
来是你了。”
“…………”
每次我叮嘱她，她总会以“嗯”来回答。偶尔我转过头看她，她也总会对我挤一个笑容。我很清楚，那是个笑容，而不是苦笑。但又和平常的那些笑容不同，这个是硬挤出来的。怎么说呢？不是情愿的那种笑容，但又没到苦笑那种地步。
她一向都是这样的，不想让我担心，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哭的。她知道如果她一哭，我就会走得很不安心。但实际上，她是很伤心的，眼泪虽没从她的眼中流出，但却从她的心里流出。我是很确定的，因为她的泪是冰冷的，而当时的我能感觉到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可怜的她，即使那冰冷的眼泪流遍了她的全身，可她仍然保持这双眼的干燥，坚决不认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流出。
我其实很想叫她想哭就哭吧，但我一直说不出口。我不忍心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我也非常尊重她的决定。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而我却还大步的走着，我们的手也就这样分开了。我于是不解地回过头看着她。
“我到了。”她指着右手边一条小巷。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呢！”我在抱怨着。
“其实我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她慢慢走近我。
“那，说吧。”我用我的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而她的右手又重新回到了我的
左手中。
“我可以吻你吗？”她的声音虽然小，但很清晰。我
100
％确定她是说“吻”
而不是“闻”，因为那晚我没搽古龙水。
“当然可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也明白她是指
”kiss”
而不是
”kiss my face”
。
我于她之间的距离，从一分米，缩小到九厘米，八厘米，七厘米，一厘米，零厘米。我不是紧张得到连数也不会数了，我是不忍心看着她当时那种思念的眼神，于是加快了倒数。我想那时那刻，她体味到了思念。而她的嘴唇，是冰冷的。
她知道那将会是最后一次吻我，也是最后的一次见我，最后一次抱我，最后一次感觉到我的存在。而我，那时并没有体味到思念。因为当时的我坚信有一天我和她还会相遇，也许是明年暑假，要不是后年，再不是大后年……
奇怪的是，她当时要对我说的话，我仿佛在那一刻全都能听见了。
“和情人深深一吻来代替讲话，好吗？这信息以无声仿有声，领略时无需解
码……”
过去的情歌，说得一点也不假。多年前听到时并不懂，想不到现在，也终于体味到了。体味……
我也不知道和她站在那里吻了多久，因为我只是一直细心的听着她要对我说的“话”，并没有计算时间。她把“话”讲完后，只是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似乎在等些什么。大概一分钟过去后，她见我不开口，于是突然对我说了声：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知道吗？还有，
Farewell.”
说完后，她就转身向小巷子中走去了。我站在原地，脑子里不停在搜索到底这篇“小说”里少了些什么。有完美的开头，完美的结尾，还差什么呢？哦！我的天啊！我连这个也给忘了，中心啊！一本小说，不管有多么完美的开头，结尾也好，没了中心，到最后也还是一团废纸，一文不值。我想了一晚，到最后却连最主要的都忘了对她说。那就是：
“我很爱很爱你！！”
我想追上去，但身后的门却开始关闭。我停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向前追她时，脑子里想起了她的那句：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于是我又不由自主地站在了原地，身体慢慢地开始转向了身后的那道门。正准备向门迈步时，脑子里却响起了她离开时的那句：
“
Farewell.”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该选哪一个呢？为什么总是矛盾，我讨厌矛盾。那门缝，越来越小。她，也走得越来越远。而我却还没做出最后的选择，也许该说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我跪在地上，闭上双眼，抱头大哭。眼前的一切都是很黑，很黑……
（九）
“靠了！快起来，都9:30分了。快，要不就赶不上飞机了。”舅像发疯似
的，不停的在推我。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但我知道并不全是梦。至少前面的一部分是我没睡着前的回忆，至于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至今她还没听我说过“很爱很爱你”，我庆幸那只是一场梦。
我和舅以特快速度刷完牙洗完脸穿上衣服吃完早餐坐上车来到飞机场，可算是一气呵成。到了机场后，看了看表，十一点零零分。
“呼！还好，赶上了。”舅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高兴地说。
我和舅于是在候机室找了个凳子做了下来。
“对了，我还想把那个modest
的意思说给你听。”
“什么摸抵死啊？哦！你是指那个思念
B吗？”
“对。当我来这边的日子久了，发现思念不像以前来的那么凶了，我也可以
控制住它了。当我忙时，我可以叫它不来。当我无聊时，我便容许它再
来。但每次当我思念完后，我不会再有消极的情绪了。我会觉得未来也是
甜蜜的，身边的一切事物
，也都是有色彩的。”舅说完后，脸上露出了笑
容。
他看了看我后，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他的右手摸着我的头。继续说
道：
“其实重点，就在于这个‘度’上面。凡事都有一个度，过了这个度后，好
事都变成了坏事。思念这东西也是。没过这个度之前，是好东西，至少是
不会伤害你的，对吗？它只会让你再次重温自己的过去，从过去中吸取教
训，从而使自己不再犯同样的错。但过了度后，它就成了坏东西。它使你
对现实不满，有消极的心态，而且严重的还会造成心里障碍，成为一种病
症。自闭症的其中一种病因，就是因为过度地思念而导致对过去和现实的
错误理解。认为自己活在过去，而不是在现在。所以不想和人们交谈，把
自己关在过去中。”舅说完后，好像轻松了好多。
“就这么简单？”我突然转过头望着舅。
“就这么简单！”舅也转过头看着我，对我笑了一笑。
问题的答案，就这么简单，一个我曾经知道但却忘了的道理——凡事都有个度，过了度，好事也会变坏事。从小父母常对我说的这个度，想不到是这么的重要。而我，就一直没想到这上面去。果然古语有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非常幸运，又体味到了。最终，我还要说是那个…………
“舅，真的很感谢你。”我握着舅的手，由于心里极度地感动以致双手不停地
在颤抖。
“谢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会慢慢长大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体味到
的事情道理会更多，你也会更加地了解人生。对于一些事情，你也不会再过
度地执着了。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记住不管路上遇到什么困难时，
总要记得向前看，希望永远在前方的，不对吗？路是人走出来的，过去也是
未来创造出来的。没有未来，又何来过去呢？”说完后，也是上路时候的
了，舅把我抱在了怀里，非常的不舍得我离开。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中国时，每次我回北方老家，临走前舅总会这样抱着我的，那时真的是很甜蜜。过去是甜蜜的，没错。但此时此刻在舅怀抱里的我，也感到很甜蜜。因为这种现在进行时的甜蜜令我回忆到了过去完成时的甜蜜，所以我现在就是甜蜜×
2，可以说是甜甜蜜蜜。舅说的果然没错：
“没有未来，又何来过去呢？”
（十）
从纽约回来后，已有两个多星期了。那两个星期里，我还是会进思念这门。但我总会按时地出来，因为她的那句：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而我也并不会担心自己因为思念得太多，太深而难以自拔。因为舅的那句：
“凡事都是有个度的。”
我更不用经常以“吃”书来充饥了。因为我的思念是属于感情上的，而不是物质上的。
今天，是星期天，早上8:00
钟时我走到了阳台上。阳光撒在了我的身上，好暖和啊。我看着蔚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来了美国这么久，才第一次发现美国早上的阳光和中国的一样温暖，蓝天是一样的蔚蓝，空气是一样的清新。我于是马上穿好衣服，开车去
Wal-Mart
买了一张圣诞卡。圣诞快到了，她还好吗？
在卡上，我写道：
『对不起，上一年的圣诞没在你身边。但今年的圣诞，我会回来的。在这
期间我会努力赚钱，每天放学后都去麦当劳打工，赚明年回去的来回机
票钱。但我没钱住酒店啊！我能住在你家吗？如果没有客房的话，我是
不会介意住在你的房间里的。还有，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我其
实很…………”明年见到你时当面再说吧，我保证！圣诞节快乐，
My Baby.』
~ The End ~
当我缓缓地写下“The End” 后，
我用我右手的食指，
擦去了那滴久违的眼泪。
我笑着对自己说，
未来也是甜蜜的，
（后记）
2003年圣诞节前夕，某报社出了这样的一个专题报道：
本报讯 昨晚，我市的××中学发生了一件怪事。
就是此中学高中部的男女
厕所间的那堵墙，给人用机枪扫穿掉了。警方透露罪犯所用的枪械是AK-47，而且罪犯极有可能是本校人。于是今天一早警方便对此校的所有师生进行调查，令人吃惊的是警方在本校的一名语文老师的抽屉中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列举了三种行为。疑犯已实行了其中的两条，就是把黑板分成两半和上课时戴口罩，而纸条中的第三条就是用AK-47扫穿高中部男女厕所的那堵墙。但我们采访那名疑犯老师时，他坚决否认自己做了最后一件。他说之所以做前两件是因为自己良心发现，但因为他也喜欢在雨天时狂去厕所看女生门走光，所以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做那种伤害自己眼睛的事的。再加上疑犯当晚有不在场证据，难道凶手另有其人？那就要等读者们find
out 了。对了，最后祝所有的读者们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
~The End~
写完于2003年8月19日半夜12点20分29秒
打完于2003年8月31日半夜 2点15分37 秒
===> 上一章
你有什么评论或感想吗? 请发表==>
editor@auc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