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蓝田烟(二)  ¤ 何玉琴


(四)

 

大学毕业前,听说陈箐有了男朋友,却不是刘君。爱娇很开心。刘君又说,他要来看她,于是她期待着,以为长期的耕耘终于有了收获。

 

可是刘君始终没有来看她。

那一年的秋天,爱娇过得失魂落魄。

刘君没有把自己的分配去向告诉她,也没有再给她写信。他们从此失去了联系。

 

爱娇毕业后进了一个杂志社,在"少年情怀"专栏做"开心姐姐",专门处理失恋男女的回信。她挺喜欢这份工作,她发现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在经受着心碎的痛苦。而当她在开导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得到开导,心情会暂时明亮起来。然而,每到黄昏和假日,她心里就特别难受,她觉得满街的人都在谈恋爱唯独她自己,所以她老爱往人少的地方转。

 

重阳节那天,爱娇去了羊城十景之一的越秀公园散心。

风景秀丽的公园里游人成双结对,十分热闹。但爱娇觉得"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象往日一样,她拣了条僻静的小径走。不知不觉地,爱娇转到了越秀山的顶峰,却给一个流氓跟上了。在越秀山的侧峰有个山洞,听说那是五十年代挖的,当时传说台湾的蒋介石要"反攻大陆"。为防空袭,政府号召人民在附近的山丘里挖了些山洞供市民临时避难,谓之“防空洞”。那流氓把爱娇拖进了防空洞,企图强暴她。爱娇全力反抗。她的力气拼尽了,嗓子喊哑了;但这个山洞实在太隐秘了,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呼救,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反抗。山洞里隐隐约约留着不同花色的布片和女式内裤,有的还带着血迹。没想到这个五十年代为防"台湾国民党反动派蒋介石反攻大陆"而挖的防空洞,到了改革开放的九十年代却成了流氓强奸少女的安全窝。爱娇的裤叉给扒了,裙子被撕成碎片,双手被流氓随身带着的绳子捆绑着,嘴巴里塞着一团洞里捡来的又脏又臭的布片。一个又沉又脏的躯体厚颜无耻地向她压了过来,爱娇绝望了,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给我滚!"

突然一声怒吼,流氓被人揪住后领拉了起来,然后提着裤子跑了。

爱娇睁开眼,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充满同情地看着她的脸――而非身体。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爱娇说: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帮你,如果我去帮你买衣服,留你在这儿又不安全",声音充满了真诚和内疚。

爱娇突然忘了尴尬和羞涩,她不要再在那儿多待一分钟!她冲出防空洞,站在这男人的面前,颤抖着说":可以借你的夹克给我穿不?"

那男人没有出声,迅速地脱下夹克交给爱娇。爱娇把那夹克绑在腰际,遮住下体和大腿。那男人带爱娇下了山,拦了辆出租车把爱娇送回她的住处。

 

(五)

 

很多年过去了,爱娇一直没有刘君的音信。

她当然也没有死。象很多经过失恋的女孩子一样,她跟一个非常爱她的人结了婚。那个很爱她的人正是当年把她从流氓的魔掌里救出来的正直青年。

她跟着他出了国,读书,工作,生孩子,买车,买房子,有了一个非常象样的家。可那少年时的情爱却象在她心里生了根,有关刘君的梦一直缠着她,特别是在她远离故乡故土的这十年孤独日子里,它不知陪伴她度过了多少个甜蜜的黑夜。可她甚至没有面对面地跟他单独说过一句话,而他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是高中三年级通知她"下午班干部开会"。这么多年来,维系她、刻在她心里的仅仅是他那明亮的双眼和充满朝气的双唇以及每次相遇时他对她热情而笑意的-瞥。凭着这一瞥,她一直认定他是喜欢她爱她的。为了这一瞬,她在心灵里为他留下深深的一隅。十几年来,多少儿时的趣事和伤心都已日渐淡忘,唯有这刘君,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头。借着那大量的书信,凭着自己的想象,她不知不觉地为他塑造了一座耀眼的丰碑。

 

(六)

       

今年是爱娇他们中学建校五十周年,学校将举行规模宏大的庆祝活动,爱娇被列席邀请。

"出国十年了,我真的很想回去,顺便看看我的姐姐,看看我的朋友。"爱娇对丈夫说。但在心里,她对自己说,该回去看看他,看看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回就回吧。"丈夫应道。

"我想一个人回去"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你觉得开心。长途旅行,一个人会方便些。孩子还小,万一水土不服,害上病,大人辛苦,孩子也辛苦。" 丈夫转过身来,因为长期架着高度近视眼镜而略显呆滞的双眼懒懒地睁开来,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丈夫同意她回去了,而且是一个人回去!爱娇激动得抱住丈夫亲起来。要回国了,激动本来很正常,但爱娇作贼心虚,担心丈夫看穿了自己的心意。为了掩饰自己,她故意喋喋不休地告诉丈夫,她要回去会好多好多的朋友,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吃遍每一个馆子。她似乎谈得非常起劲,丈夫却终于睡着了。爱娇舒了口气,她确信丈夫没有发现她心里的秘密。

她轻轻起身下床,进了梳妆室,站在梳妆镜前仔细地端详起自己来。她的身材仍然匀称,肌肤仍然充满光泽和弹性,只是澳大利亚的太阳太毒,象大部分澳洲妇女一样,她的鼻梁及周边长了些淡碣色的雀斑。她拿了前几天在名店 DAIVD JOHNS买的一瓶底粉,认真而细致地在脸上抹起来,而后给双唇涂上一种近肤色而略微反光的唇膏。她又从提包里拿出一支精制的香水,闻了闻,而后满足地笑了,她没喷,这是法国JOY牌公司最新推出的产品,荷花、茉莉和玫瑰花香很适中地揉合在一起,清淡、宁静而高雅,小小的25ML,近三百澳元。她流连了三次才买。

她在梳妆室里呆了很久,然后才回到床上躺下,一心一意地计划如何去会她的少年情郎:

 

在什么样的地方见他呢?

一个幽静的咖啡店?他们面对面地坐着,爱娇向他诉说着她那坚如磐石、亘古不变的爱情。他听得那么细致、那么动情、那么陶醉、那么伤感。

或者是一个别致的餐厅,一个温馨的小屋,悠扬的古典音乐放得很轻很淡,咖啡红的包厢里,灯光浅淡柔和,亮度恰如其分地照出她俊美的脸,却看不见她鼻梁上的雀斑。深红的桌上是一支红玫瑰,两只透明的高脚酒杯,杯里是芳香迷人的玫瑰红美酒。古典的雅乐有如远古的炊烟,惭惭迷散在美丽而伤感的回忆里;现代的抒情歌曲牵着二颗失而复得的心兮兮然地走了过来。他们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醉人的歌,醉人的酒,醉人的舞,醉人的情。他为她而醉了,他发现他原来那么爱她。但她告诉他,她已经不再爱谁,因为她的心已经在等待中枯死了。于是她飘然而去,留下他在痛苦地忏悔。

不,她怎么能让他痛苦呢?她是为他而生的,她要给他所有的温柔,也要让他爱她刻骨铭心。

这不,他事业有成,坐着名贵的轿车来了。他下车,上楼,风度翩翩地向她走来,红亮的唇,笑意的眼,英俊的脸。他们坐在宾馆舒适的茶楼里,他们谈得很轻很少,身体的语言已经替代了喉舌。他从桌子那边把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握住了她的心。他把她带离了茶楼,入了她在宾馆的居室......

             

    ===> 下一章
    ===> 上一章


| 返回首页 | 散文 | 小说 | 诗词 | 随笔漫谈 | 回忆录 |


©Copyright: 中华文化协会 -   All rights reserved.
email: editor@auc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