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芳草作品集


| 医生和医生的儿子 | 饥餐渴饮篇 |




医生和医生的儿子 ¤ 留芳草

     先生的父亲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并任教华西微生物教研室。四十年代末,政府腐败, 内战不断,经济萧条,民不聊生。华西经费短缺,只得让教授们外出兼差以补家计。 故此,他便在成都东城根街儿科医院当了一名兼职医生。与他的教龄相比,他的医 生生涯仅维持了很短的时间。而后,随着任职军队院校,他老人家再也没有机会重 操听疹器做一位白衣天使。而我,就因嫁给了他的儿子,却与他那短暂的医生生涯 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先生下乡十年,因为长期的重体力劳动和严重的缺乏营养, 他感染了肺结核病,并且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拖到穿孔吐血都未得到相应的休息和 治疗。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农场医院却片面执行毛主席的“古为今用,洋为 中用”、“中西医结合”的方针,几乎完全摈弃了所有的治疗肺结核病的有效治疗 方案,进而用病人做试验品,尝试所谓中草药治疗法。其中一种可怕的方法是逼迫 病人生吞活蜥蜴,说是可以治疗肺癌病患。不知道有多少像我先生一样的年轻人因 延误治疗无辜死于这帮草菅人命的革命“医生”之手。幸亏他有一位当过医生的微 生物专家父亲和一位药物学专家母亲。母亲亲手研制了一种最适合儿子的新药。父 亲百折不挠研究了一种使用过期卡结苗接种的方法来治疗肺结核。经过他们的共同 努力,终于使先生的瘦弱之躯在那可怕的物质极其缺乏的年代摆脱了多年肺痨缠身 的恶境。

     从此,先生便以“医生的儿子”而自居,却很少提起“教授的儿子”。每当他启用 “医生的儿子”这个头衔时,他总是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俨然一位拥有十八代单 传秘方、举世无双、当之无愧的祖传名医。 医生的儿子病愈返回农场后,也开始研制中草药。七六年我去农场结婚,在蜜月里,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是在月光下寻找癞蛤蟆度过的。他那时养了一大池癞蛤蟆,定期 从癞蛤蟆身上抽取蟾蜍液制成针剂用以抗菌,据说疗效不错,只是此药打在身上剧 痛。其痛远甚过青霉素不知多少倍。后来我在农场发了高烧,此君便以此药拯救了 我。这也算是他对我千里迢迢由中国最大省的省会去广东乡下与他结合的报答吧。 不过那种剧疼,对于我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来讲,也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尽管如此,凭心而论,婚后的二十多年来医生的儿子让我真的受益匪浅。 从大二开始我便感染了一种痢疾,每到春夏换季,我便常泻不止。年年一到此时便 被关进校医室隔离治疗。痢特灵、黄连素成了我的随身必备药品。以后的许多年我 都时常被腹泻所困扰。我和医生的儿子婚后一直分居两地,直到八零年,我们有了 儿子,才结束了牛郎织女的生活。在这之前,我去过不少医院,看过许多大夫,也 做过几次细菌培养。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来年再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医生的 儿子认为我的体内存在着一种细菌。我所用过的止痢药对此细菌不能根治。在农场 研究的中草药中,穿心莲性味苦寒、无毒,其主要作用是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其 杀菌功能主要作用于胃、大肠、小肠。他认为穿心莲是最佳选择。在他的建议下, 我开始了为期一周的治疗方案,七天后果然效果良好。以后又进行了一两个疗程。 从此,我就摆脱困境,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犯过老毛病。出国初期,因为工作和生 活的压力,时常胃痛。先生开的处方是胃仙优配穿心莲,效果也很好。至此,我对 他更是言听计从。

     我们家的这位医生和医生的儿子从来都主张少用药和不用药,坚决反对滥用抗生素, 即便万不得已也尽量只用一些最普通的大众药物。儿子三岁时得了腮腺炎,高烧不 止,医生的儿子也坚决不让我送儿子去医院打退烧针。那一夜,我含着眼泪一遍又 一遍用酒精擦拭儿子的背部,直到第二天退烧为止。我也赞同培养自身抗体的主张, 可是事后我还是十分后怕。

     今年年初,我不慎得了流感,身上忽冷忽热,发烧几天。先生他反倒非常高兴,说 是我十多年未得病发烧,身体内不知存了多少病毒和癌细胞,可以乘高烧烧死它们。 除了让我多喝水和绿豆汤,他什么药也不让我吃。我真是又气又恨,气他见死不救, 恨他固执己见。可想而知,我那些天是怎么熬过的。昏昏沉沉地煎熬了一个多星期 方才终于复原。这下他又有了夸口的资本,为他的理论找到了有力的旁证。 这位医生的儿子不仅“研究”医药,还涉足食品卫生,种植栽培。朋友来串门,兴 高采烈地送给我们新发现的食品。我的这位老兄马上翻阅有关资料,并语不惊人誓 不休地奉劝朋友此物不可食。末了,他必定会堂而皇之地将其“医生的儿子”的贵 冠抬出来,仿佛“医生的儿子”胜过所有的权威专家。而我时常夹在中间狼狈不堪, 拿他奈何不得。好在朋友们大多了解先生的为人,还没有到为此失去朋友的地步。 他的理论新奇百怪,诸如“植物生长需要脂肪”,故而,我做菜滤出的油脂被用来 当作肥料埋到果树下。“食用植物脂肪是最好的护肤用品”,于是,他将我所有的 护肤用品一律没收,以麻油,CANOLA OIL 代之。

     在我们家,时常可以听到有人用“医生的儿子”甚至“医生的孙子”作为最强有力 的武器来反驳对方,而我仅限于“医生的儿子”的老婆或“医生的孙子”的老妈, 常常是理屈词穷,说起话来份量就自然是无足轻重了。 今年,我们的老医生已经八十有余,主动搬家住到七层无电梯的公寓,每天上上下 下坚持不懈锻炼身体,还时常几十公里长途跋涉,可谓老当益壮。真希望他老人家 长命百岁,永保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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