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 陳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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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望(10) 

燈紅酒綠的人生

    我愣了一下﹐向佐佐木投去一個媚笑﹐悻悻而去。

    千惠子見我回到吧臺﹐笑容可掬地招呼我去玩會兒卡拉OK。我心中 有 數﹐她想看看我的歌唱能力。千惠子打開了所有電氣開關﹐頂上的旋光燈轉動了﹐ 彩光四溢。我選了首鄧麗君的日語歌“夜來香”。

    我為你歌唱﹐我為你思量。
    那南風聽來清涼。
    那夜鶯啼聲悽愴。
    月下的花兒都入夢。
    只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

    我沉浸在這首歌的意境中﹐扭動身子﹐微閉眼睛﹐也不看銀幕上的 字、 畫面。一曲終了﹐千惠子拍手叫好。她走了﹐我繼續唱快活的《花嫁》﹐蒼涼的 《秋櫻》﹐肉麻的《追夢酒》《都會天使》﹐我投入在忘乎所以中。

    直到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白髮老頭進來我也沒注意。老頭雙手各端 一小杯橙色的洋酒﹐一杯遞給我﹐連連誇獎我的歌聲非常動人。我和他碰杯之後﹐ 一飲而下﹐互相道謝。老頭摸出一張5000日元塞給我﹐我立刻擁上去和他擁抱一下。 老頭趁勢吻了我的耳朵。這時候﹐泰國倫子扭著肥臀進來﹐“社長﹐小姐們餓了﹐ 請大家吃什麼呀﹖”老頭豪爽地說﹐每人一份意大利炒麵。我這才拉著老頭的手坐 下﹐說幫他再去倒杯酒。在吧臺上﹐千惠子對我露出滿意的微笑。我一邊倒酒﹐一 邊哼歌。如果沒有張教我這些洋酒的名字﹐一下子很難記住的。倒完酒﹐千惠子真 誠地說﹐祝你們今宵愉快﹐我陪老頭的對唱開始了。

    時間真快。凌晨一時﹐客人散盡了﹐我最後挽著老頭的手臂﹐送他 到電梯口﹐他才戀戀不捨地進了電梯。我攏了攏頭髮就去和大家道別。媽媽桑喜滋 滋地對我說﹐今天藤原桑玩得很高興﹐花了六萬日元呢﹐看來他很喜歡你﹐過幾天 還會來呢。我聳聳肩作了不足為奇的表情。

    習慣於夜生活的姑娘們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乘電梯下了樓﹐分別攔 出租車回家了。我一看時間還能趕上地鐵銀座線的末班車﹐就匆匆向車站走去。

    電車上﹐我仔細回想了今天的工作有否破綻﹐會讓人識破是個新手 嗎﹖到王子站已是凌晨二時。回家後﹐我興奮的撥通了張的手提電話﹐她還在陪客 人吃宵夜﹐不時傳來其他小姐的陣陣浪笑。我簡單地告訴她今天是怎麼“混”過來 的﹐又請教她“轉臺”是什麼意思。

    張回答說﹐就是媽媽桑不願讓小姐盯著一個客人﹐大家輪換﹐客人 可以多喝點酒﹐營業額就高﹐小姐應付也方便。張最後的話讓我感到怦怦心跳﹕ 小韓﹐你這傢伙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材料﹐我查了你的星宿是新水瓶座﹐書上說這 號女人接吻比演說有魅力﹐戀愛一次比一次浪漫、激烈﹐私生活有“淫魁”之稱。 請努力呀﹗

    我第一次感覺到一天打工後竟然毫無疲勞﹐離開黑兵衛如同逃離北 海道﹐肯定是明智的選擇。倒在榻榻米上﹐翻起最近買的雜誌﹐從《週刊文春》看 到《週刊女性》。不了解時事陪客人聊天喝酒是很困難的。直到凌晨四時才入睡。

    幾天過去了。有一次下班時大家在等電梯﹐上海花子用中文對我悄 悄耳語﹐純子桑﹐你幾天不換衣服可不行呀﹐那些常客會對你生厭的。為什麼不把 你在小岩的客人拉幾個來呢。中國小姐在銀座都是相當有人氣的(受人寵愛的意思)。 花子那花梢的眉下有一對誠意的眼睛。我雖然不太樂意﹐但還是點點頭﹐知道了。 我們一起等出租車時﹐花子又對我說﹐如果你遲遲沒有自己的客人﹐千惠子肯定會 給你看臉色的﹐我驀然一怔﹐虛弱地說﹐你放心吧﹗

巧遇橫山

    第二天上午﹐我去池袋的陽光城﹐為自己買衣服。能看得上眼的﹐ 適合我們那種場合的﹐至少要四、五萬日元一套﹐共選了四套﹐就把上個月黑兵衛 的工資全花了。一小時之內﹐花了一個月的工資﹐我自己也感到震驚。為了掙錢﹐ 先要花錢﹐也算是一種投資﹐應該無可非議﹐我說服了自己。

    花子的話是個信息﹐陪酒工作將不會太盡人意。我已不在乎生活是 否平靜。從踏上日本島的第一天起﹐每每相對的平靜﹐總是意味著失去﹐挑戰性的 日子意味著進步。黑兵衛的後期日子﹐使我在懈怠中變成了一個小婦人。我已養足 了精神﹐等待著新的挑戰、折騰。

    初春的東京又飄了一次小雪。沒有一絲寒意﹐悠然的雪花反而給銀 座的夜晚帶來一種夢幻般的寧靜。

    "玫瑰妖精"的營業額每天仍在七、八十萬日元左右。千惠子說這個 營業額是十年來最低的水平了﹐她鼓勵大家要加油幹。就在那一天﹐櫻子讓我去轉 臺﹐我來到菲律賓小姐香子的包廂前﹐突然止步。眼前的情形使我驚訝得不敢相信 自己的眼睛。香子跪在地上﹐頭趴在客人的兩腿間﹐拼命地吮吸著什麼東西。那客 人四十上下﹐頭靠在椅子上﹐饒有興味地吐著煙圈﹐享受著姑娘的服務。我驚魂未 定﹐迅速溜到洗手間﹐透過玻璃門窺視著那小包廂。只見其他姑娘走過時﹐誰也不 感到驚奇。我斷定這些小娘們都會幹這種下流勾當。噁心﹗有一天我也會墮落到這 一步嗎﹖絕對不幹﹗這個自由世界裡﹐誰也無權強迫誰去幹什麼。

    我第一次為這每小時3000日元的工資猶豫起來。

    一個冷清的夜晚﹐幾個姑娘鑽在一個包廂裡和一個珠寶店老闆在打 情罵俏﹐不時傳來狂笑聲。千惠子見我一人悶悶不樂坐在吧臺上﹐就倒了杯蘇打水 給我﹐笑著打趣說﹐"別擔心﹐你會走紅的。"她剛坐下就聽到門鈴響了﹐她招呼我 一起去迎接客人。

    玻璃門外﹐朦朧的燈光下﹐站著一個清瞿的五十開外的男人﹐背稍 稍有點駝。我一下子傻眼了﹐這不是幫我"引越"的橫山嘛。我剛想轉身溜走﹐門已 經開了。

    "好久不見了﹐您好呀﹗"千惠子拉著橫山的手向我介紹﹐"這位是橫 山社長﹐我的老朋友﹐純子桑要熱情招待呀。"橫山眼睛裡佈滿血絲﹐幾分醉態﹐反 應遲鈍﹐但還是認出了我。我迅速鎮定下來﹐決定先穩住他﹐於是立即挽起他的胳 膊走進臨近的包廂。門鈴又響了﹐千惠子挺身又去迎客了。

    橫山摸著自己的腦袋﹐喘著粗氣自言自語﹐"再能喝嗎﹖"我眼睛一 亮﹐大聲說﹐當然喝﹗我迅速去吧臺裡拿了一瓶最貴的威士忌﹐請千惠子幫忙記賬﹐ 又去冰櫃裡裝了一罐頭冰塊﹐取了兩個小酒杯﹐一起裝在盤子裡﹐端到了橫山的包 廂裡。

    我先掏出白手絹﹐替他擦了下眼角溢出的眼屎﹐表示一種親昵。然 後﹐斟了兩小杯酒﹐加了冰塊。我柔聲柔氣地勸他喝酒﹐眼睛裡儘量製造一種磁性 的秋波。橫山慢慢地喝完了一杯﹐開始精神起來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臉。橫山眉毛很濃﹐眉梢上挑﹐眼睛不大但 炯炯有神﹐鼻子和嘴有著堅毅的輪廓﹐頭髮稀疏微白﹐前額上有幾條刀刻般的抬頭 紋。他微笑時有著明顯的狡黠﹐給人以明白事理的印象。我邀他去唱歌﹐他乾脆地 拒絕﹐說沒有這個興趣。他又喝了一杯後﹐一定要我陪他喝﹐我們乾了一杯。他開 始談起他的會社的事﹐我雙手撐著下巴﹐認真聽起來。

    去年年末﹐《日本經濟新聞》報紙上大談印製賀年卡是勞民傷財﹐ 呼籲國民要痛改陋習。

釋放壓抑的毒汁

    這對專業從事印刷的橫山會社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可又無可奈何。 他憂心忡忡地等待著客戶的訂單﹐果然比往年少了三成﹐結果給會社造成二千多萬 日元 的利益損失。

    橫山夫人在四國經營絲綢生意﹐最近也很不景氣。他哀嘆日本國不 行了﹐賀年卡少了﹐人和人之間已經淡薄的關係將更疏遠和冷漠﹐更加不利於社會 財富 的創造。

    我摸摸微微發燙的臉龐﹐心裡覺得好笑﹐一個資本家還有點憂國憂 民之心呢。他的憂憤在我看來很可憐﹐“喝酒吧﹐中國有一句老話﹐一醉解千愁。”

    他注視著酒瓶﹐舒展了眉心的皺紋﹐突然問起我為什麼辭了黑兵衛 的活兒。我假裝慍怒起來﹐“為什麼﹖為了錢呀﹗您不也正為利潤下降而煩惱嗎。” 他 打量了我一番﹐品味著我的話﹐忽然高聲笑起來﹐不說錢﹐錢是一切煩惱的根源。 再乾一杯﹗

    不知不覺地兩人喝了大半瓶威士忌﹐也不見有姑娘來轉臺。酒精已 經明顯地起了作用。我們傻傻地看著對方﹐互相撫摸著對方的手。一種慰藉冉冉昇 起。

    橫山的聲音嘶啞了﹕“韓桑﹐啊﹐純子桑﹐女孩子別想著掙錢的事﹐ 到時候嫁個有錢人就是了。”我已有四分醉:“哼﹐嫁男人太可怕了﹐”。他弄不清 我說的意思﹐乘著酒興高聲叫喊起來﹐“你這麼漂亮﹐找個滿意的男人就行了﹐何 必自己出來陪酒呢”。

    我覺得頭昏腦脹﹐像無數根小針刺進了血管﹐渾身冒汗﹐手指間悚 悚發麻。我用肘撐著桌子﹐將身子移到對座﹐一手重重地搭在橫山的肩上。

    出租車開出銀座向有樂町方向駛去。我仍靠在橫山的肩上﹐他打開 了車窗。一會兒﹐我被冷風吹醒了﹐我抬起頭﹐問他去哪兒。“當然送你回家﹐王 子站 前嘛。”我咯咯大笑起來﹐鑰匙還在店裡的手提包裡呢﹗橫山傻眼了﹐怎麼辦呢﹖ 我還在笑﹐就上您家吧﹗話一說出口﹐我就想這話是誰說的﹐不會是我﹐誰呢﹖是 那個“淫魁”說的。我頭痛極了﹐竭力不去想這個話的後果。什麼風浪沒見過﹐日 本男人領受過了﹐沒什麼可怕。橫山打了個噴嚏﹐就對駕駛員說﹐“不去王子了﹐ 去世田谷區﹐京王線仙川站前的富士大樓。”我又一次感到眩暈﹐倒在他懷裡昏睡 過去。

    當清醒過來時﹐我發現已經躺在一個寬大的床上。我睜開沉重的眼 睛﹐借著窗外的星光﹐看到了光著瘦瘦身體的橫山﹐正在慢慢地幫我寬衣解帶。而 後他又坐在我的腿根上﹐做著類似於體操的動作﹐我竭力去體會快感﹐可什麼感覺 也沒有﹐只感到口乾舌焦﹐胃裡難受。我再次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微弱的曙光塗到了我的臉上。一縷幽藍的火焰在我 體內撲閃﹐我好奇地醒來了。我伸手摸到了躺在身邊的橫山的耳朵﹐有氣無力地說﹐ 你剛才已經做了﹐那麼好好地再做一次吧﹗不知他是否醒來﹐可身體一下子翻身上 來﹐兩手緊捏住我的雙乳﹐迅速運動起來。我開始顫栗﹐渾身酥軟﹐還貪婪地說了 一句﹕“請努力呀﹗”我睜開眼睛﹐注視著這個沒見過幾次面﹐喝了半瓶酒就上床 的中老年男人。簡直不可思議﹐也無需思議﹔不思議才會感到全身舒暢﹐才會排解、 釋放一種壓抑後的毒汁。一陣嶄新的快意中﹐我感覺到橫山似乎是在為我的快感而 努力。他已大汗淋漓﹐可毫不懈怠。我張著嘴﹐緊緊摟住他濕漉漉的脖子﹐在他臉 上亂啃起來﹐偶爾發現橫山眼睛裡有一泓清柔的光。我心裡湧上一陣感激﹐不忍心 看他這麼疲勞﹐身體不由自主地和他迎合起來。沒有幾分鐘﹐我就被一種生物電流 擊倒了。 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喘息聲中﹐滿足地在黎明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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