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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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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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望(6)
不堪回首的婚姻
黑兵卫的人员稍作了调动。分店的吴和本店的张对换,本店晚上营业来了个
日本女孩渡边,张的堂兄妹就调到分店。社长淡井考虑到年底忘年会增多,分店需
要加强人员,而且上田体质有明显下降,经常感冒。淡井无论如何不愿看到上田垮
下,上田肩负着黑兵卫一半以上的利润。
分店在大家的努力下,定食超过了100份,晚上串烧营业额达到了20 万日元。
在超负荷的劳作中,我明显消瘦了,体重减了7公斤。
父母来信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我丈夫同意离婚了,但是需要谈条件,无非
就是孩子的归属和钱的问题。我能回国吗?没有签证!有去无回。
父母怎会知道我的苦衷呢。
同意离婚无疑给我的未来带来了希望,凭直觉,离婚将比结婚艰难的多。我
深深地陷入一种无助、孤独之中。
24岁的那个秋天。我和邻居的男孩儿相恋了。由于对方是朝鲜族,遇到了他
父母的坚决反对。美好的初恋夭折了。在我最黯然的时候,一个和我在文化宫跳交
谊舞时认识的小伙子出现了。
他叫莫建,在木材公司任业务员,热情、豪爽,只是个头略小些。他带我吃
遍了整个京城的大饭店,让我忘记了所有失恋后的烦恼。在双方父母竭力反对声中,
在姐姐要与我断绝姐妹关系的威胁下,我们宣布了结婚。
新婚蜜月未过,我就后悔了。从结婚之日起,我就发现他没有一天不喝酒,
并振振有词地说这是他的工作性质的决定,大老爷们不喝酒难道打毛线衣。令我伤
心的是,他总是要到酩酊大醉时才上床求欢。
有一次竟将新床吐得酒气熏天。婚姻本是自做主,我无法对父母吐真情。一
段时期内行尸走肉,我讨厌酒味,索性两人对喝,可莫建说两人喝不够劲儿,又请
了几个朋友一起来喝。新房在两个月后已是一片乌烟瘴气。
我为自己腹中之儿深深担忧,只能搬到娘家去住。母亲是个知书达理的旧式
女性,她的话不无道理,“莫建是个工作出色、品质优秀的年轻人,我们通过熟人
到他单位了解过。新婚初期生活习惯不一样,不足为怪,喝酒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有一天傍晚,莫建开了辆小汽车来了。他说想试试戒酒,就带我回家了。当
天晚上九点以前,我快活极了。我看到了婚前的莫建,一付精神样儿。我俩一起看
电视-足球比赛。莫建足足吃了半斤乾鱼片和一大堆白瓜子,香烟一支接一支,辣
得我眼睛直流泪。
戒酒很难受,抽烟当然无可非议。可想到怀着的孩子,我就悄悄一人溜到了
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皓月当空,我沉浸在未来三口之家的遐想中,充满了憧憬。
不知过了多久,莫建出现在我身后,冷不防我吃了一惊,"你吓着我了。"他冷冷地
说,酒不能喝,烟不能抽,我是结婚,不是蹲大狱。他愤愤地离家而去。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深夜他才醉醺醺地回了家。
儿子是我心中的太阳
第二天一清早我又回娘家了。以后,他每周六去我家一次,送点枣儿、桂圆
之类东西,和我父母稍作寒暄后就走。
孩子出生后,他又经常出差广州。我一人带孩子,倒也自在。反正经济上不
愁,莫建每月送来生活费500元,在92年的中国是个不低的数字。儿子莫言是我心中
的太阳。
有一次这个"太阳"发高烧,我只能打电话把正在和平门饭店喝酒的莫建找回
来,一起匆匆送儿子去友谊医院看急诊。打了针,配了药,回来已是深夜。一到家,
莫建才发现给孩子的药全弄丢了。我龇牙咧嘴地扑上去给了他一个巴掌,"酒鬼,连
亲生骨肉的命也不顾了吗?"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早晚得离婚。我不能舍下孩子,但是孩子抚养是相当花
钱的。按社会通用规则,谁先提出离婚谁就要承担经济上的让步。我没有这个能力,
莫建也并非轻而易举。
每次父母来信寄到店里,我都十分紧张,上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皱着眉
对我说,假如你父母要钱,50万日元之内我可以借给你。我勉强笑了一下,不是钱,
父母让我回国!上田一阵茫然。这段时期,我俩相安无事。我每天晚上营业时间总
是抽空为他做菜,什么麻婆茄子、青椒肉丝。他吃完后总是赞叹不已,真正的中华
风味呢。每晚下班时,看到上田用木棒敲打自己一天疲劳下来直不起的腰,我心里
非常难受。我就用白糖炒桃仁来给他补腰。
上田受了我唠叨的影响,也经常反思着:花十五年拼命劳作买三室公寓是否
值得呢?过劳死是大和民族的特用词。如果房子买下了,人也死了,又有什么意思。
上田每天上午七点半就离开家,晚上十二点半以后才能回家。老婆孩子几乎见不着
面。休息日睡得像死猪,弹子房、高尔夫球几乎同他无缘。有一次在和室里,他突
然对我说,要是你回国了,我怕在黑兵卫坚持干下去的勇气也没了。我听了很感动。
他总是在工作中尽量减少我的劳累,除此之外,他实在无法使我愉快起来。
自从吴和张换了以后,我觉得中午定食不那么累了。张虽然也是上海人,但
干活灵巧,忙的时候不偷懒。据说张才22岁,长得小巧玲珑、丰满性感。一对大眼
睛下面有几颗明显的青春痘,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酒窝,给人以甜蜜蜜的感觉,难
怪上田说她可爱。她也不跟我去争宠,虽然她一眼就能看出我和上田的关系已远远
超过当年她和上田的关系。
张叼着烟在擦窗玻璃,忽然想起什么,嗳,昨天有一封你的信,我交给店长
了,他转交你了吗?我一听就去找上田。他"噢"了一声似乎这才想起来,你去帐台
下第三个抽屉里找一下,我忘了。
果然有一封信,我撕开后迅速读了起来。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白,读完后愤愤
撕碎扔在厨房的垃圾筒里。上田耸耸肩膀,一付爱莫能助的样子。张走了过来,仍
是笑咪咪的,是不是你男朋友想甩了你呀,甩了好呀,我帮你介绍日本小伙子。张
似乎挺认真,我咬咬牙齿,不是男朋友,我爸妈又向我要钱了。
不知为什么,我不愿意将真情告诉任何人。莫建来信说,如果儿子给我,就
要我付30万至今为止的所有费用,而且注明了30万是人民币,不是日元。"哼,我又
不是开银行的!"张吐了个烟圈,来日本这么久了,说没有钱你父母是很难相信的。
多少总给点吧,反正又不是外人。
我心里乱透了,匆匆走出门口,在公用电话亭里和贩卖假卡的上海人拨通了
电话。
那天傍晚,上田去秋叶原的牙科医院补牙去了。店里只有广子、我和林三人。
客人少得可怜。林笑嘻嘻地说,日本人呢,到发薪前几天,喝酒的钱也没了。
“走进”警察署
林每天看报纸,又善于观察各种事物,大的国际形势,小的桃色新闻,他无
所不知。我闲着没事,无话找话,嗳,你表妹挺漂亮的,她晚上打的工很轻松吧。
林白净净的脸上泛起红晕,眨了一下像女人般又细又长的眼睛,嗫嗫嚅嚅,“为什
么要说是表妹呢,明明是女朋友嘛,同居几年了。”我暗暗吃惊,又被他的坦诚感
动了。在这异乡他国,每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建筑着自
己的铠甲。林倒是个有勇气的人呢。
“我们小张晚上在银座一家高级俱乐部里作陪酒小姐,两年前通产大臣就是
现任自民党首相也经常光顾那个俱乐部。来日本既然是挣钱,当然要讲究效率了。
女孩子像你这样苦干挣钱的可真不多呀。”他眼睛闪着真诚的光芒,无拘无束地讲
着中国话,“你小韩勤奋能干,可敬可佩,只是在日的中国人往往把后半辈子的赌
注一起押上了,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安排时间的,能完成自己的目标吗?”我一边咀
嚼林的话,一边做了杯乌龙酒给他,又为他烤了香菇串、鸡肫做小菜。广子见我俩
用中国语聊天就讪讪走开了。她去更衣室开始一件件整理脏工作服。
快到年末了。
我每天下午营业结束后,匆匆换了衣服赶去上野的弹子房。这是日本独有的、
最为盛行的赌博游戏,即用钱先买磁卡,等磁卡插入游戏机后就放出一些铁弹子,
然后用发条击打这些铁弹子,一旦铁弹子进洞后就会滚出许多弹子,用这部分赢来
的弹子可以换钱。我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精神突然振奋起来。上田见我情绪好
了自然高兴。我过几天就给上田带一条“七星”香烟回来,还有营养剂等。下午的
活儿,他几乎一个人全包了。
我下午出去前总是在和室为上田铺好电热毯,预热起来。他的腰仍然怕寒。
那天我刚出门,恰好碰到淡井社长。他也不问我为什么上班时间离开店里,
只是淡淡一笑。我很清楚,上田没意见,淡井决不会说话。上田每天起早摸黑在店
里,淡井将我视作稳定上田情绪的一着棋儿。我只管高效率挣钱,不愿想这些事儿。
两个星期以来,我几乎每天下午用两个半小时时间,平均赢二万日元左右。心里甜
滋滋、美滋滋、走路都有点轻飘飘了。
就在那天,乐极生悲,闯祸了!
我坐在弹子盘前,全神贯注地打了不到半小时,屏幕上就出现三个 "7"字,
啊,开了。铁弹子一个个连续不断地向外吐,滚进我的盆子。我悠然地点了一支烟,
吐了一个烟圈。喇叭里播放着嘹亮、激昂的进行曲。八千日元到手了,真让人心花
怒放。我根本没注意,上面的故障红灯已经闪亮。直到服务员过来用钥匙打开机器
时,我傻眼了。我的假磁卡也吐了出来。服务员小声在我耳边说,请您跟我来一下
事务室。到了事务室,我并不慌张,为了挣钱,我尽了努力,遣送回国也无怨无悔。
十分钟不到,警察来了,没收了我身上的所有假卡。弹子房的店长是个秃头中年男
人。他为我拍了一次成像的照,冷冷地说,你以后不要来我店玩了,包括你的朋友。
警察让我跟他去警察署。我们刚出门,警车顶上的闪光红灯又开始随着警笛的尖叫
旋转起来,门口一下子围了许多人。我被警察带着穿过围观的人群,一瞬间变得亢
奋异常,像英勇就义前一样,挺了挺腰板昂起了脖子,再躬身钻进了警车。
刚才那张照片不知拍的尊容如何,我惦记着那张照片,车已经进了警署。警
署里气氛相当安宁,警察们忙着做自己的事,谁也不抬头看我。那个带我来的警察
招呼我坐下,审问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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