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 陈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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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望(14) 

无奇不有

    她有雪白,丰腴的肌肤,修长的大腿,脖子上紧锁着一条黑色的铁 链条,链条又从她胯下绕一圈,眼睛里充满火一样的情欲,嘴微微张开,等待着什 么可以吮吸的东西,嘴的下唇边涂着又白又浓的液体。照片下写着:性爱天使。 “欢迎光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吓了一跳。那家店门口站着一个斯文的中 年男子,他又说了声,“欢迎光临,女性贵客半价优惠,三千日元”。我正在踌躇, 听到店里传来歌乐声,“是看跳舞吗?”他彬彬有礼地点点头。我来日本一年才看 了一次电影,今日有看跳舞当然好喽。我付了三千日元,就走进了门。原来剧场是 在地下室,一进门就是一个往下的楼梯。我好奇地走下楼,门一推开,节奏强烈、 狂放的歌乐声夹着浑浊空气扑面而来。我看不清舞台下黑鸦鸦的人群,就沿壁摸到 最后一排,想不到也坐满了人。我就站在角落里匆匆向舞台上看去,呀,不堪入目! 一束白光照射在舞台中央。一个黄头发的外国女孩和一个日本老头在做爱。女孩是 裸体,老头上身还穿了件衬衫,他俩毫不顾忌台下一百多人的注目观望,认真地, 自由地运动着,音乐和他俩毫无关系。几分钟后偃旗息鼓。两个洋女子从放在舞台 角落的小皮包里掏出消毒纸巾,替刚站起来的还在大喘气的老头的那个刚才凶猛异 常此刻已成撒上盐的鼻涕虫摁了几下,用发音古怪的日语说了声,“非常感谢您 ”。 老头在舞台的另一侧找到了裤子,穿好后下台回到座位上去了。台下一片喝彩声、 口哨声。前排的几个男人正在划拳、吵吵嚷嚷,一会儿又传来了鼓掌声。这次赢家 是一个中年人,他兴高采烈地登台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一个日本中年女人败下阵来。 接下来是那个“今日出演”的漂亮 女孩跳脱衣舞,然后拿出一次成像的照相机让人拍照,每张五百日元。她按照客人 的要求做各种姿势,一会儿八字开,一会儿像跳天鹅舞。幕间休息,整个剧场光亮 一片。我才发现不同肤色的观众全是男人,还有几个人在回看我。我慌忙溜出了剧 场。

    日本真是无奇不有。我为几个脱衣女郎悲哀,又为她们的大胆而震 惊。路过一家弹子房,听到那熟悉的进行曲,心里直痒痒,决定试一下手气。我堂 堂皇皇地进去,一小时不到,一万日元全输了。如果是假卡的话,那才一千日元呢。 自己想来也奇怪,这么爱钱的人,怎么会如此不珍惜钱呢。

    回到王子车站,见东口出处站了两名警察,我就绕了一圈,由西口 出站了。

    回到寓所,不知道几点钟,天色已经相当黑暗了。顿时,寂寞笼罩 了我。

    我打开电视机,新闻正在介绍大阪,神户大地震后的建设情况,换 了几个频道全是广告:饮料广告、电脑广告、汽车广告、即食拉面广告。又关了电 视机。

    窗外黑乎乎一片,没有月亮,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我在乌龙茶里 加了烧酒,搅拌一下,味才浓烈起来;一边抽烟,一边喝酒。

春光明媚

    黑兵卫怎么样了,大家一定在紧张地忙碌着,玫瑰妖精的姐妹们刚 上班,正等待着那些有钱人来喝酒呢。银行里存款有多少了,300万日元,有20万人 民币了吧。不禁睡意阵阵袭来,看来金钱也不是什么提神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 我睡着了。

    窗外,鸟儿追逐着欢叫不停。阳光已照在我脸上,我眨了眨眼睛, 思绪开始活跃了。一杯浓咖啡和一个三明治,使我全身又充满了活力。

    搬来王子已经快一年了,竟然没去过飞鸟山,实在是不应该的事啊。

    飞鸟山并不高,严格地说是一片片小小的丘陵,它以赏樱胜地而闻 名于东京。时值四月上旬,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我穿过车站,经过跨越铁路的过桥,走向一条紧贴山脚下的林荫道, 沿着长满青苔的青苔板台阶拾级而上。背着阳光的路上小草还积着露水。不到十分 钟就到了山上。

    我扶着铁锈的栏杆,眺望远处,新干线“光”号正在原野上奔驰, 立 体高架公路上汽车川流不息;一回头,满山盛开的樱花,如雾如霞如凝雪,好一派 绯红万千、春光明媚。樱花树丛中,不时传来人们的欢歌笑语。我加快脚步,向热 闹的地方走去。

    地上撒满了刚飘落下的樱花,白灿灿一片。浓郁的树阴下,一群群 日本人坐在摊着的席子、塑料布的地上。他们团团围坐着,中间搁着啤酒、可乐、 香肠、寿司、饭团等等。

    随着录音机里传出的音乐节律,他们一边击掌一边唱着民歌。几个 年 轻人在跳传统的舞蹈。一个瘦老头穿着蓝布民间服装,头上扎着白毛巾,扯着嗓门 唱起苍凉的拉网小调。

    簇簇盛开的樱花,像一团团绯色的云。我仿佛第一次被这淡雅的春 色 所陶醉。

    “小韩”,突然有人用中文叫我一声,蓦地回首,那人举着照相机 “ 卡嚓”拍下了我受惊回头的一瞬间。

    “林桑”,我一步冲上去,紧紧抓住林的手,高兴地摇晃起来,不 知 为什么,我激动地想流泪,好久没讲中文了,林似乎被我的热情感染了,微笑地收 起他那老式照相机,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好吗?怎么也一个人,小张好吗?”我脸上升起红晕。

    “我身体不错,心情可从来也没好过,一个人出来才自由呢,小张 心 情一直很好,可人看上去太憔悴、太疲劳。我也爱莫能助,人各有志嘛!”林总是 有自己一套说话方式和处世理论,对我颇有吸引力。我笑嘻嘻地说:上海人爱耍贫 嘴,改不了呢。

    林的日语是自学的,据说在国内看了一遍日文版的《列宁选集》, 就学会了日语。我对他总是另眼相待,可想想自己也有大学单科文凭,所以在他面 前从不示弱。

    我清清嗓子,说要考考他的基础知识,而实际上是请教,“林博士, 日本国花是樱花,这你是知道的,那么,日本人为什么喜欢樱花呢。"

怦然心动

    林又开始摆弄照相机,不以为然地调侃起来,“谁知道呢,日本人 喜欢樱花,那是因为樱花没味透了,既不香又不艳,和大和民族一样,没味!你想 吧,日本人没有幽默感,笑起来也尴尬,没有自信的傻笑,生活毫无乐趣,除了工 作,就是酒和女人,要不就是赌博,真可怜呢!日本人尊重樱花,还有一点就是樱 花凋谢时乾脆利落,人们常把它们与古代武士的人生观联系在一起,剖腹自杀时威 武挺拔,动作决不拖泥带水,野蛮呢!”我听后不可置否,沉浸在他的议论中。几 朵樱花飘落到他头发上,我伸手帮他拣掸,又顺手理了理他零乱的头发。林用好奇 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马上缩回手。

    他看了看手表,说再拍几张樱花就要赶时间去上班。“小韩,不要 太委屈自己,凡事适可而止。”他像老大哥似的拍拍我的肩膀。我从他细长的眼睛 里, 看到一种忧虑和关切,不禁怦然心动。

    他消失在灿烂的樱花中。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落花满地,心里万分惆怅。这个林桑,钱 挣得不多,活得还挺自在,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倒不会寂寞。可惜他有女人了, 哼,不相配的一对。

    我孤零零地绕山转了一圈,兴味索然。

    中午没吃饭,我就躺下了。脑子里尽是一些不该想的事。

    金钱、充实、健康、情绪、樱花、人生,林和张,广子和铃木,莫 言和父母,莫建──上田──横山 ,北海道阿寒湖──神田黑兵卫──银座玫瑰妖 精──富士大楼。

    下午三点多,电话铃响了。我慵困地抓起电话,立刻传来了汪涛的 大嗓的声音。好啊,终于捉住你了,我以为你失踪了,我打了无数次电话找不到你。 前天,我又找出那个临时工,查出了黑兵卫的电话号码,可他们说你早就辞了。你 究竟在干什么活呀,怎么深夜也没人接电话,你可别干坏事噢。听到这,我怒火升 起,“你说话注意分寸呀,我们可是老同学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打电话找你不 在时,可没说你干坏事。”汪涛这才缓了口气,“好、好、对不起了,我是心里急 呀,我后天回国了,怕连声招呼也打不上,那太不像话了。怎么向你父母、莫建交 代呀。”我霍地坐了起来,什么,什么,回国?他告诉我,在神田的“渔万”订了 座位,明天和几个朋友辞行,让我一定要去。我一下子心如乱麻,汪涛要回国了, 怎么想出来的,难道这小子马票中奖了,或者发了什么横财呢。

    这一夜,我在榻榻米上辗转反侧。不关灯睡不着。关了灯,各种可 怕的梦魔在黑暗中向我袭来。醒来时,只记住一个。

    我在黑色的水里游泳,拼命用劲划水,可怎么也前进不了。直到我 筋疲力尽动弹不了,人开始往下沉,一点一点感到窒息,憋不住了,大口大口吞入 黑水,继续下沉,四肢开始麻木,失去失觉,白色的灵魂一点点飘向水面。

    "渔万"在神田多町,远处就能看到"刺身?味觉纪行"蓝色幌子在飘 扬,一看就知道,它是生鱼片专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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