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 陈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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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望(9) 

为了中国人的尊严

    那猴脸曾经参加过北京地铁的施工,在中国待了两年。他说中国人几乎 都能开中华料理店,他到中国的同事家里做客,大家都用手工制作水饺款待他。他 觉得很惊讶。我在那里得意地抖脚,手工做饺子有什么稀罕的,日本人笨呢。可是 后来越听下去越反感,不对劲儿。北京的厕所,几乎是全世界最脏的,很远的地方 就能闻到臭味,令人恶心之极!那三个人同时露出鄙视的神色。我一下子怒火中烧, 一个 箭步冲了过去:“变态!你的兴趣、爱好是厕所吗?美好的人文景观为什么不说, 专门留意中国厕所,不是变态是什么?”

    广子马上拽着我的手臂向里拉,一边向客人鞠躬“对不起,太失礼 了。”我歇斯底里地冲广子叫喊,“日本人帮日本人不可耻吗?”广子傻眼了,委 屈地怔住了,她向上田投去求援的目光。上田愣在厨房里,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做 才好。和室里的女客人也纷纷前来观看,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我一看围观的人在增多,更加亢奋,再次冲到那猴脸面前,用手指 点他的脑袋,“变态,滚出去,滚到你的厕所去。”虽然周围没人来劝架,但我能 感到十几双眼睛像箭一样向我射来。我孤立无援,但威武不屈。一瞬间,想起了小 时候和三个男孩子打架的情形,虽然我已经被打翻在地,仍然用指甲去狠抓那男孩 子的小腿,直到抓破了皮,鲜血直流。

    上田此刻已经冲出厨房,跳到我的跟前,狠狠地□了我一个响亮的 巴掌。我被打得头昏目眩,再次向猴脸冲过去时,上田以他的大手紧紧地捉住了我 瘦弱的身躯,拖着我向厨房里拉,又用手捂住我的嘴,我拼命用脚踢着上田那大象 般的腿。上田堵在通道处,铁青了脸,“这个店以后怎么营业呀。”

    我逃到了更衣室,只见广子在向那猴脸赔礼道歉,几乎要跪下了。 那猴脸一脸惊愕,怎么也不理解我这个中国小姐会这么拼命,酒也醒了一大半,他 连连对同伴说着对不起,让大家扫兴了。大家纷纷结账走出了店堂。上田站在大门 前暖帘下,向客人一一鞠躬,“今天太失礼了,下次欢迎光临。”到客人走完,他 几乎没有直起腰。

    这时,我已经更衣完毕,背着小包走了出来。对广子说了声今天太 对不起您了。我冲上田尖叫,八格,你别忘了这个巴掌。上田似乎觉得事情太严重, 就轻声说,我是忍不住才出手的。广子万般无奈地看着我和上田,茫然不知所措。 我高昂头颅,刚迈出大门,纷飞的雪花向我扑打而来。

    沿着白雪皑皑的街道,我贪婪地呼吸着冷森森的空气,一点不觉得 寒冷,反而感到清新爽快。脚踏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我迈 步向车站走去。

    那天深夜,上田结束营业后十二点不到就到了王子,敲了几分钟门 我才让他进屋。他讲了许多道歉的话,我一点也不想听,因为我并不记恨他。我抽 了许多烟,想着自己的事。我为看到了自己性格的另一面而暗暗吃惊。

    灯一直亮着,直到黎明。

    地球在自转的同时,一刻不停地围着太阳公转。我还没领略到东京 的严寒,季节已经开始悄悄转换。数番微雨,就洗去了冬日的沉重。东京变得云淡 风轻,艳阳融融了。

    自从上次和上田冲突以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更加努力地 保护我,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我享受到一种爱情,他比当年的莫建要实在得 多。可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并不太需要软绵绵的爱情,我迫切需要的是金钱。在这 个金钱的世界里,只有金钱才是主食,爱情只是调味品。不说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为父母、 儿子都需要钱。我不是靠别人能得到金钱的命,豁出去的时候到了。

    我将计划设想告诉了小张。她并不觉得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大家想法差不多,我一定帮你。”

    中午的营业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每天可以卖出95份定食。我和张拼 命干着,两人关系也亲切起来,闲时经常说说笑笑,几乎不用日语。在上田看来, 我好像在向张请教日语的语法,因为我用小本子一直在记录着什么。张示范日本女 人行礼的样子,拿腔拿调,我在旁跟着模仿。上田一定觉得好笑,可看得出他心里 很高兴,本来他一直说我太野蛮,学习日本礼节,无疑对工作也有很大益处。直到 客人叫喊起 来,我和张才停止操练,上田对此无可奈何。

    我开朗了。经常拿本卡拉OK歌曲集,选择歌请教广子。广子见上田 不反对,而且默许着,也就放心大胆地教起来。她也趁机唱起自己最喜欢的歌《幸 福芝居》。尽管在营业时间学唱歌是困难的事,可是林总抢着干活,帮了很大的忙。 短短的时间内,我学会了《夜粲粲》、《告白》、《桃花吐息》、《秋楹》等20几 首歌。但不管怎样忙,每天到8时半,我总是为上田做个菜。我把中国邮来的香菇、 木耳、金 针菜全部带到店里,看到他大口大口吃着我的菜,心里十分宽慰。

    二月中旬“神田祭”传统节日刚过,居酒屋的客人络绎不绝了。上 田的脸上开始喜气洋洋。周一下午,我早早进入了和室,灯开着,我为上田的棉垫 通了电,又拿进来一个烟灰缸。张从更衣室出来时,特地过来和我打招呼,“祝你 成功”,又神秘地扮了个鬼脸。

    大门被张出去时关上了,店堂间灯也闭了。上田洗完脚进来时,见 我没有看报纸,就想去关灯。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关灯。

    和室的灯光温馨柔和,我满怀深情地环视着这六张草席大的房间。 四周是土黄色的墙纸,对着拉门的墙下有一只青瓷的腰鼓形的陶瓮罐,酱红色的棉 垫上印着细小的碎白花。半年来,每天下午我将这棉垫子排列整齐,铺成一张床, 在上田的浓浓的呼噜声中安然入眠。在这里,曾给我安宁,曾让我消除疲劳,甚至 忘却客居异乡的寂寞;在这里,可以撒娇、撒野、尽情发泄。想到这些,我的眼睛 湿润起来。

    上田注视着我,摸出了香烟点上火,他感觉到了气氛异常。

    “上田君,至今为止,承蒙您关照,我真心感谢您。近来感到身体 欠佳,打算将黑兵卫的活儿辞了。”我跪在棉垫子上,双手恭敬地放在两腿上,头 微微低垂,喃喃说着。

    上田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我不忍心看到他伤心 的样子,扭头看着壁灯。和室静的出奇,只听到我们的呼吸声。他一支烟吸完,才 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开始?”我情绪也稳定了:“我干到今天晚上为止吧。”上田深深地叹 了口气,靠在墙上微微闭上眼。他面部有点痉挛,惨烈地一笑。我迅速站起来,闭 了和室的灯,搂着上田高大的身躯沿墙角倒下了。

    那天晚上营业是在十分平静中的气氛中度过的。我为大家做了中国 菜糖醋排骨。下班时,上田和淡井通了个电话后就关照林明天起全天出勤,从中午 定食开始,只是下午二点到五点回家休息。林笑着答应:“非常乐意”。上田对正 在更衣的我大声说:“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就来上班吧!”我也像演戏似地用夸张 的口吻答应着,出门后,广子挽着我的手,满面愁容,嗨,你这孩子为什么不和我 商量商量,这么大的事,我真担心你离开黑兵卫会吃亏,日本和中国不一样呀!我 对广子的担忧充满感激。

走进陪酒小姐的世界

    在车站分手时,我向她深深鞠躬:“如果没有您帮着我,我早就干不到 今天了。我会永远记住您的。”

    冷清清的明月挂在王子站月台西边的天空上,我出了站,沿着河边 那条铺着幽蓝月光的小路,慢悠悠踱步回家。河面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

    不要逃避 寂寞空虚
    爱恨纠缠 世事无常
    悲欢离合 还是旧情难忘
    不再理会尘世忧伤
    抛开一切走进天堂

    我哼着这首不知名字的中国歌,思想着有没有能表达我此刻心境的 歌呢?可此刻究竟是什么心境呢?一抬头,就看到一幢我熟悉的白色公寓,已经到 家了。

    东京的银座堪称世界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

    我刚到东京时,曾在白天来过一次。街道两侧彩旗飘扬,一派节日 气氛。巨大的橱窗里精品满目,繁花似锦,让人眼花缭乱。各类建筑物的玻璃窗映 着骄阳,折射着黄金的光泽。虽然那时候囊空如洗,可这豪华的街道仍让我流连忘 返。

    此刻的银座华灯齐放,沉浸在珠光宝气的迷人夜景之中。

    我从晴海大道向花椿街方向走去。右侧是一幢水晶宫般的圆柱型的 玻璃大楼,两个高7b光的电梯载着客人在一上一下移动。它的顶上是红色的可口可 乐的霓虹灯广告牌。右侧是三越百货楼,高大的橱窗在射灯的照耀下,一个个身着 华丽服装的模特儿竟相生辉。大楼顶上有一个巨大的霓虹灯地球仪,在世界各大城 市的位 置上显示着此刻的时间和温度。地球仪的下面是电子大屏幕,变化着不同的广告。 向前看,夜幕下的高楼大厦仿佛用金珠银珠镶了起来,有的像宫殿,有的像皇冠, 光芒万丈,流彩四溢,将夜空轻轻抹上了一道彩虹,真是灿烂辉煌!不花一元钱, 在这灯彩的街道里漫步,就能满足一种对繁华世界享受的欲望。

    拐入花椿街,行人就稀少了。几盏路灯全掩在树阴中,似亮非亮, 影影绰绰。宁静的街道里洋溢着橙黄的灯色,飘散着醉人的咖啡清香。

    这里聚集了东京最高级的酒吧。一幢幢大楼前的灯箱招牌上闪烁着 酒吧的名称“梦巴黎”、“安妮.洋风俱乐部”、“和风.幸子”、“逍遥游”、 “韩风.姬”、“睡美人”,令人目不暇接。

    一种昏暗的力量和神秘感诱惑着我。

    我怎么会来到这儿,正派人能来这儿吗?我暗暗吃了一惊。翻滚的 思绪中涌出了一句清晰而有力的旁白:人的一生中做不了几件事,目前只做一件, 挣钱!法律不允许偷抢,劳动形式我有自由选择权。

    我找到了和张约定的地方──资生堂总社的对面,只是时间还早了 10分钟。

    我出门之前,花了一小时打扮自己。眉毛描得细长,又让眼睫毛上 翘,抹了紫酱色的唇膏。粉红色的丝绸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厚实的牛仔背心,再配上 黑色皮短裙和肉色连裤袜,整体显得妩媚、轻盈。我为自己精心的打扮相当满意, 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地好笑。一辆白色的小汽车慢慢地驶了过来,停下了。驾车人 板寸头的中年人,他礼貌的问了一句:“想陪我玩会儿吗?”我慌忙摇头。妈的, 当我是妓女呀!那人说了声对不起就走开了。

    张正8点来了。她穿着大红的旗袍,拎着一只小巧的白色皮包,走起 路来高跟鞋哒哒作响。她挽着我的胳膊就走进附近一幢叫弥生的大楼。在电梯前, 张按了钮等电梯下来,"那个店叫'玫瑰妖精',在3楼,妈妈桑40岁不到一点。

陪酒工作开始了

    第一面要给人以风骚的印象,要不忌讳讲下流话,眼睛还要热情一 点。”我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刚出3楼的电梯口,一堵蓝色玻璃幕墙上“玫瑰妖精”四个汉字跳入 我的眼帘。绕过玻璃幕墙,张就按了门铃。一会儿,笑吟吟的妈妈桑出来开门。张 向她引见了我以后,匆匆赶去上班了。我跟着妈妈桑来到吧台前坐下。

    穿浅黄色和服的妈妈桑自我介绍叫千惠子。她乌亮的头发盘成一个 隆起的高髻,显得别有风韵。说话很快,总是露出一种做作的微笑。千惠子介绍完 店里人员情况、客人情况后,就带我熟悉环境。一间是酒吧,在吧台对面是8个不装 门的小包.厢,小包厢里可以双双对坐4人。

    穿过一条铺红色地毯的走廊,就是卡拉OK房。这里只有三排沙发, 每个沙发前有一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瓶小塑料花。小银幕下面有一个放着各种冷热 饮料的玻璃柜。洗手间在走廊的中间,石磨玻璃门上画着一个妖艳的裸体女人。洗 手间是 男女共用,随千惠子转了一圈,我煞有心事地自言自语,环境马马虎虎吧!回到 吧台上,我正色地对千惠子说,我在小岩的夜总会干过,每小时有3000日元,不 知妈妈桑能出多少?千惠子怔了一下,为难地说,我们这儿的小姐刚入店的全是 2500日元呢。我摆出一付老资格的样子,抿抿嘴,扬扬眉毛不吭声。千惠子挤眉 弄眼了片刻,行,我也破例出3000元,请好好干!我马上绽出了笑容,谢谢妈妈 桑,我一定努力工作。

    回家途中,我哼着“银座之恋”,心里燃烧着希望的火焰。工资是 黑兵卫的三倍,再难我也要干下去,争取两年打道回府回北京。每个月能挣三万多 人民币呢,怎不让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陪酒工作开始了。

    第一天,千惠子为我起了个日本名字:纯子。陪酒小姐一共7人,加 上我才8人。4个日本女孩,一个泰国的,一个菲律宾的,再一个是上海的叫花子。 我向小姐们.鞠躬行礼“请多关照。”花子长得很苗条,细巧,但是太轻浮。我为自 己想到轻浮两字而羞愧,不轻浮能干这一行吗?难道我很稳重吗?惨了,必须纠正 自己表 面上的稳重,迅速轻浮起来。

    9点刚过,陆续来了几个客人,酒吧间的气氛活跃了。小姐们的声音 一下子变得柔和,亲切,走路的样子也有了风韵。小包厢里不时传来笑声,泰国小 姐伦子发出的笑声响亮而又野蛮。我在吧台上已经坐了一个小时,佯装在看字典。 哼,悠闲地坐着,3000日元已经来了,黑兵卫的3000日元会累得我直不起腰来。我 真傻,从 北海道到东京为什么不直接来干陪酒工作呢,不过那时语言能力确实欠缺一点。

    日本小姐樱子为我端来了一碟冰淇淋,说是客人佐佐木请客。我立 刻起身随她到包厢去寒暄。佐佐木是知识份子模样的年轻人,他见我进去立即起身 掏出名片。我双手接过名片,在微弱的灯光下,礼节性地念了一遍,他一听我的发 音就知道我是中国人,我感到疑惑不解,“因为中国人常在日语形容词后面再加个 ‘的’” 。经他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这是我习惯性的错误,不禁笑出声来。樱子见气氛 活跃,眨了下小眼睛,就给其他小姐们去送冰淇淋了。佐佐木是富士电视台的场记, 马上又要去中国拍关于长江的记录片,目前为了摄影器材进出海关的事,还在和上 海商谈中。我一下子对他产生了兴趣,聊起了万里长城、故宫、天安门广场。

    不到半小时,上海花子进来和佐佐木招呼上,她在我耳边悄悄说了 声"转台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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