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莹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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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本篇小说纯属虚构) ¤ 白莹

    我是谁?你也许觉得可笑,我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可最近的一次经历,我差点儿就不知道我自己是何许人也。你不信?我就把这次的经历和你说说。

    那是一个多月以前发生的事了。起因还是因为我开的铺子。

    我的铺子生意快作不下去了,有时甚至连付定单的钱都凑不起来。晚上“枕边风”刮得我头昏眼花,我要是不吭声,也就算了,要是回几句嘴,身上就不知道挨多少下拧。我也不敢还手,我知道我理屈——谁让我把兜里的钱、甚至老婆的私房钱都装到“老虎机”里呢!

    这天又是运气不好,还没玩儿到十点,我就把兜里的钱都送进了“老虎机”的嘴。虽说俱乐部里也有自动取钱机,可老婆把我的银行卡给没收了。我用拳头狠狠地揍了几下“老虎机”,无可奈何、耷拉着脑袋走出俱乐部的大门。

    刚出大门,迎面来了我的酒友张三。他见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我的兜里空空了。他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今天我请客,喝两盅去!”

    酒吧里乌烟瘴气的,空气坏透了,我俩却宾至如归。几盅烈酒一入肚儿,我就觉得飘飘然了,什么铺子的付款单、什么刚输的钱、什么家里的“枕边风”,都往得一干二净,和张三东南西北,谈得兴致勃勃。

    “……告诉你吧,张三,我现在虽然两袖清风,穷得付不起账。可我在国内还有个至交,他现在已经是‘大款’了。(笔者注:中国国内的“大款”,就是指百万或亿万富翁)我要是写封信给他,他看在老哥们儿的面子上,汇给我一、两百万的,那是小菜儿!到那时候,我开个大公司,就请你老兄当经理!”

    “我可不敢当!”张三搭腔道,“你在中国大陆真有个‘大款’哥们儿?”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又喝了两盅,我的头已经有成了气球,快要飘到酒吧房顶上去了。“到时候——你要是——不想当——我的经理,我就把钱——低息——按银行的一半儿——代给你,让你自己——开个公司,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张三边说着,边扶着我站起来。出了酒吧,他就把我塞进他的车里。

    “我——没——醉!”我坐在张三的车里,心里很不服气,可手脚确实不听话了。“我——明天——就——给——我那哥们儿——打电话。叫你——心服——口服!”说完,我的眼睛就睁不开了。随后,我便如入摇篮,随着车的摇晃舒舒服服地入梦了。

    我正在作黄梁美梦,突然觉得一个阴冷的大棒冲我头上打来。急忙睁眼一看,原来是老婆用冷毛巾裹着冰块放在我的头上。我刚要表示歉意,老婆看我醒了,眼一瞪刺儿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今天又输光了吧?还醉成这样!赌鬼,你听着:一个星期不许你上我的床!”说完,转身进入卧室。

    我知道理亏,更知道今天老婆对我手下留了情——没用掸子抽屁股——用掸子“叫醒”我。虽然我挨罚惯了,可嘴还撑男子汉,冲着卧室叫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难道没听说过赌场里照样有发大财的!今天我只不过手气不好,能怨我?那酒是张三掏的腰包,没花你的钱!干嘛这么铁石心肠!”

    老婆关上门,根本不想搭理我。我在过厅地毯上坐了会儿,知趣地进屋子里拿了条毯子,到客厅的沙发上睡了——老婆一天到晚、一个星期七天在我俩开的铺子里钉着,够辛苦的,我总该让着她点儿。

    整整一个星期的晚上睡在沙发上的滋味也不那么好受。我尽量表现得好一点,白天拉货(我白天给人家开卡车送货)抽空就去我那小铺儿看看老婆,中午还给她送饭。希望她能收回成命。

    一天,我刚给一个副食店卸完货,食品店的伙计李四便上来和我答话:“你开的那个店儿生意好吗?”

    “好什么呀!现在快要关张了?”我没好气儿地说。

    “哪能呀?我去过你那铺子,货不是卖得挺快的吗?”

    “现在不是发愁卖货,而是没钱进货了?”

    “怎么会呢?是不是你又去了——”李四看我的脸儿沉了下来,把下面的字咽了下去,随即转了话题:“你没去银行贷点儿钱?”

    “银行贷款利息高,借了还不起。”其实我向银行申请过贷款。不知怎的,银行调查了我的铺子后,不肯贷给我。

    “我认识个大陆来这儿的‘大款’,兜里有的是钱。要是他愿意低息贷给你点儿钱,你要不要?”

    “利息是多少?”

    “百分之三。”

    “有这好事?”我很奇怪。现在银行贷款的利息是百分之六。这个人为什么愿意要这么点儿利息往出贷款?“不是“洗钱”的吧?”我不禁脱口说了出来。

    “你不信就算了。我看你挺可靠的,铺子又在等钱进货,这才给你搭个桥。要是别人,我还不管呢!”

    “那太谢谢你了。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见你那位朋友?”

    “你下班儿后就行。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我替你搭了桥,你得给我点儿好处。”

    “我当然得好好谢谢你了。”

    “我们是朋友嘛!别说谢不谢的。这样吧:你借多少我不管。我要你借款额的百分之二佣金,而且要现金。”

    “你想宰我呀!”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替两边儿的朋友跑腿儿,总得费点儿汽油钱和鞋钱吧?你要嫌我要的多,那你就别借。要借这钱的人多着呢!”

    “再说吧。”我没好气儿地说着,转身进了汽车。开车离开了他时,我心里骂着:“这小子心也太黑了!居然嘴上还说是朋友!”

    晚上和老婆一起吃饭的时候,随口提起了李四说的事。老婆听了倒不以为然。“现在这年头谁能白给你干?我看这贷款的条件不错。总共利息不就五厘嘛,比银行的贷款利息少一厘呢!只要你把这赌瘾和酒瘾戒了,我们好好经营那个铺子,这贷款还是能还上的。你怀疑这钱是‘黑钱’。我看倒不一定。国内的‘大款’往国外转移钱的有的是——我听悉尼和墨尔本的朋友说过。在悉尼和墨尔本这种事不算什么,只是在堪培拉这是第一次听到。不知道这利息是死利呢、还是活的——随市场行市涨落呢?”

    “这我没问。我觉得李四心太黑,不想理他了。”

    “问问有何妨?你有李四的电话吗?要有,现在就可以问问。你再问问他贷款需要多少年还?最多能贷给你多少钱?我二哥盖的新房也需要贷款。这个贷款利息低,要是能多借点儿,就替我二哥借点儿吧。”

    听了老婆的吩咐,我马上给李四挂了电话。得到的结果真是意料之外:要借多少都有,最晚十年还清本和利,利息一次定死,市场行市升降与它无关。不过得有担保或固定资产作抵押。

    老婆一听,眼一亮,立即对我说:“跟他说,咱们借二十万。”

    我听了心里一惊,一手捂着话筒,对老婆说:“咱们借那么多干什么?我们拿什么做抵押呀!”

    “咱们有一、两万足够了。剩下的是给我二哥借。我二哥现在住的房子就可以做抵押嘛——他那房子现在怎么也值二十万。”

    老婆的话就是圣旨。我当即在电话里同李四说了,还订好第二天晚上去见正主儿——“大款”。老婆见我既听话,办事又利索,板了几天的脸露出了笑容。“这回借了钱,你可不能再去填‘老虎机’了。再填,我绝不饶你!”

    “我那老毛病再犯,输一块钱,抽我一掸子,输一百,抽我一百掸子……”

    “你那屁股能禁抽,我还没那么大劲儿呢!你再赌,我就蹬了你!”

    “再也不敢了!”

    “那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天进屋睡觉吧。”

    第二天傍晚,李四带我到了澳兹咖啡店。他替我买了杯咖啡,看了看表,让我喝咖啡等五分钟。

    五分钟后,咖啡店进来一位西服笔挺的小伙子。李四迎了上去,把他带到我的面前介绍说:“这是王五,贷款的事找他谈就行了。”说完就坐在了一边。

    王五和我谈了贷款的条件——和李四对我说的一样。我都答应了,还把我开铺子证书的影印件、我老婆二哥房契的影印件给他看。王五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完全符合贷款的条件,可他也是中间人,他给我搭桥,也要两厘的佣金。我火了,站起身子说了声:“我不借了。”扭身就要离开咖啡店。

    李四站起身把我拉住,劝我熄熄火,还说佣金的事可以商量。我坐下没好气儿地说:“不管你们是一个中间人还是两个中间人,我只出两厘的佣金。”

    我们三个人争吵了半天,我是一点儿也没让步。最后他俩让了我:他俩分佣金两厘,明天由王五带我去见“大款”。

    第三天王五带我到了意大利咖啡店,见到一位绅士模样的中年人。没想到我和他一谈才知道,这个中年人叫赵六,他也是中间人。我气不打一处来,质问王五和赵六,他们到底有多少中间人。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我心里倒坦然了,对他俩说:“堪培拉到底有没有个‘大款’我有点儿怀疑。不过,只要你们能替我找到这个‘大款’,不管你们有多少中间人,我只给你们二厘佣金。”

    又是一番争论。在争论中他俩给我亮了底:他们中间人都是单线联系,互相谁也怕对方过河拆桥。他俩给别人搭过几次桥了,都没有结果,也不知道几笔贷款成没成交。不过他俩深信:堪培拉是有个“大款”,而且是最近出现的。这次我让了步:不管他们中间人有几个,只要我能借到钱,我可以出二厘五的佣金。再高,就和银行利息一样了,不但我、也没有别人会借这种贷款。他们要是不信我,我可以给他们立个字据。他俩同意了我的建议。我给他们立了字据。

    就这样。我见到了五个中间人。第五个中间人——钱八答应我第六天去见正主——“大款”。还说,“大款”要请我在大上海饭店吃饮茶,这次决不会再有中间人了。

    次日中午,我跟着钱八到了大上海饭店。一进饭店,我一眼就看到张三独自坐在靠窗子的桌子旁喝茶。我撇开钱八,疾步走到张三面前说:“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哦,是……”

    张三刚要说什么,钱八几步抢到我的面前说:“敢情你俩认识!那我就不用给你们互相介绍了。不过,你俩谈完生意,可别忘了我们那几个朋友。”还冲我说∶“我们手里可有你立的字据。”

    我听了吃惊地问张三:“难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大款’?”

    张三也吃了一惊:“我哪里是什么‘大款’!‘大款’不是你吗!”

    “你说什么?是我?”我简直目瞪口呆。“我是‘大款’?笑话!”我真笑了起来,笑得声音简直比哭还难听。

    “你不是说,你有个哥们儿在国内是‘大款’嘛,你一个电话,他就能给你汇来一、二百万嘛,那——你不就是‘大款’了?”

    “我——”我的头“轰”地炸了,大概灵魂出了壳,真不知道我是谁了。

(发表于1997年11月16日《首都华人报》副刊,所用笔名:老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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